帆帆似乎特别宝贝他的小背包,走哪都背着,诸航想帮他拿一下,他立刻拿一种被侵犯的眼神瞪着她。诸航投降,小孩的隐私同样不可侵犯。
第三天,诸航没有课,带帆帆去会馆看了一个日本动漫展。
第四天,港城下雨了,阵雨,一会儿雨,一会儿太阳,她和帆帆坐在双层巴士上,从太平山盘旋而下,灯下的楼房像刀尖样直插云端。
第五天,k大安排他们去维多利亚港看夜景。帆帆看着两岸璀璨的灯火,说港城没有黑夜。
第六天,这次教师交流的k大负责人找到她,问可否允许学生来旁听。她同意了,上课时一直分心观察旁听的学生,他们记笔记、提问,很是认真。
一个星期过去,诸航过得就像宁大同来的任何一个老师一样,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交流期是一个月,还有三周。沮丧就像外面下着的雨,连绵不断。是她对情况分析错误,还是高估了自己,还是周师兄不知道她在港城?
有关保罗的消息倒是很多,有人说他准备飞往印度,有人说南美某国家准备为他提供政治避难,还有人说他死于一场事故。a国、e国、d国三国一起向港方施压,要求引渡保罗,港方说无法确定保罗在港城,暂时无法给予回复。每次信息过多的时候,保罗就会更新脸书。还是图片,滴滴答答的雨,从玻璃窗上滑下。如果追踪他的ip,是可以搜寻到他的位置,显然他是用一种特别方式隐藏了。采访过他的俄罗斯记者也说,每一次采访,都是保罗精心设计过,他们预先并不知地点会在哪儿。
脸书是一个让你同全世界分享你表面感受的地方,它是为你分享快乐时刻而存在的。但是当你悲伤、疯狂或沮丧的时候该怎么办?港城并不大,可是保罗在哪呢?诸航重重地叹息。
“这是什么?”诸航看着帆帆递过来一只牛皮纸做的信封,口是封着的,摸摸,里面有纸。
“爸爸给你的信。”
“干吗现在才给我?”
“就是现在看的,不能提前。”说完帆帆去书桌练字了,他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诸航呆滞地瞪着信封,似乎有点不确定,她撕得很慢,里面就一张信纸。她看了看专注写字的帆帆,还是背过身去。帆帆抬起头,小嘴扁了扁。
诸航:
听到你关上会议室门的声音,心里面很不宁静,突然想起以前很多事。记得帆帆很小的时候,你去参加联合国网络维和部队。帆帆还不会说话,想你的时候就让唐嫂抱他去你的房间,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什么。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发高烧,成功陪我去的医院,医生说是出麻疹,属于小儿常见病,人一生只出一次。医生说得轻松,我却听得心情沉重,我很想你。我要求不高,哪怕听听你的声音也好。
热度稍微退了之后,帆帆有了点精神,他朝着成功叫嚷,肚子直挺。我们拿了很多东西给他,他都不依,直到成功拿出相机,他笑了。那一阵,成功经常来帮他拍照片。一生只出一次的麻疹,是不是他怕你看不见,他要留个影,要向妈妈撒娇,要妈妈抱抱?那照片成功应该没发给你,他怕吓着你。满脸疹子的帆帆,看上去像个小怪物。
卓绍华
xx年3月12日于会议间隙
诸航扬起脸,眨眨眼睛,发觉自己竟然眼眶潮湿了。“坏家伙!”她柔声轻唤。
帆帆看过来,她招招手:“过来,让妈妈抱抱你。”帆帆脸一红,他已经大了,可是看妈妈那执着的样子,如果不过去,她肯定会扑过来。别别扭扭地让诸航拥入怀中,由着她上上下下抚摸。“妈妈,痒!”他提出抗议。诸航亲亲他的小脸:“爸爸给你信时,还说了什么?”
“好好照顾妈妈!妈妈,你看看邮件,说不定妹妹也给我们寄信了。”
“她哪会写,了不得画一个。”诸航松开了帆帆,帆帆偷偷地舒了口气,也跟着趴在电脑前。
收件箱里确实有一封信,不是恋儿,是个陌生人,邮件还是……加密的,诸航的心猛烈一跳。
密码很简单也很特别,是一个人的瞳孔对视。诸航怔在椅中,一双清眸颤颤地对上屏幕上跳出来的小框,密码迎刃而解。
记不清是哪个季节的哪一天了,好像是个下午,她和周师兄从电教室出来。之前两人一直在研究系统加密问题。这方面,周师兄比她有心得,她一直在听他讲解。她开玩笑道,密码是人设计的,能设就有人能解,早晚的事。周师兄说未必,他要设计一个密码,用一个人的瞳孔对视才能解开,而那个人值得他绝对信任。说时,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她慌乱得无法迎视。她说你为难了别人,也让自己不方便,你进一次系统,解一次密码,那人不是都要在?周师兄点头,嗯,我们会一直都在一起的。
她以为这是周师兄一时的纵情发挥,原来,他还记得。
诸航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命令自己专注于邮件,她失望了。上面只是一家卖龟苓膏的店铺介绍,感觉这很像一封广告垃圾邮件,可是加密的广告邮件,也太挑战大众了,诸航决定还是过去看一看。如果是个恶作剧,她认栽。
紧张是自然的,还好不慌乱。将帆帆托付给了公寓大妈,她出发时故意和栾逍偶遇了下。k大附近有地铁站,港城的地铁几乎可以到达港城的角角落落,每个地铁口上方都是大商场,街上最多的店铺是珠宝店。龟苓膏店在一条小街的中间,店铺很小,桌椅是仿红木和大理石镶嵌的。龟苓膏不算贵,五十港元买一碗。诸航吃了一口就放下小勺,有一个外国男子在店外用英语向店主询问去帆船酒店怎么走。
诸航再次上了地铁。帆船酒店从外形上看就像是一艘静泊在港口的帆船,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优雅的维多利亚港。她刚准备上台阶,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女子从她身边经过。她好像听到女子说了句“跟着我”,声音极轻,诸航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跟着女子从窄小的门进去,上楼搭的是货梯。女子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嘴唇闭得紧紧的,眼神和她没有任何交流。厨房里一团忙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进来了个陌生人。一个厨师随手塞给诸航一个装着三明治的托盘。“十楼右侧第二个房间。”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红底白色大花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四周安静得令人心里发毛。诸航深呼吸,再深呼吸,她抬手敲门。很久才感觉到回应,好像里面也是重重关卡。
门从里面打开了。诸航手抖得差一点把托盘打翻,里面的人伸手接住,对她笑了笑:“来啦!”与记忆里儒雅斯文的声音重叠了,可是……诸航在电脑上对着保罗的照片修图的时候,她的心理上已经把保罗与周师兄看成了一个人,那原来是她的自以为是,眼前的人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找不到一丝周师兄的影子。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没有擦干,随意地朝后梳着,因为瘦,脖颈显得特别细长,胡子刮得很干净,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他像是怕冷,这么暖的天,他在t恤外面还加了一件棉质夹克。
“猪?”几分钟,或者几秒钟,可能长点可能短点,她听到他在叫她。“周师兄!”她说服自己诚挚地朝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