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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大雪飘飞如织,山脚的南坡下,疾速的奔出几道骏马,领头的是一个精瘦汉子,腰悬宝刀,身后跟着几骑随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沿着南坡下的羊肠小道,径直向北进发。
如此飞快的疾驰了半个多时辰,绕过数道弯,拐进一处山坳中,一行人抬眼望去,眼前一处笔直绝壁之下,孤零零的扎着几座营房,营房四周用木栅栏围住,袅袅的升起几股青烟,仿佛有人在里面升灶开饭,北方吹过,将那数道青烟倏地刮走刮远,只不过一瞬间,便在远方留下了一些影子,风雪中看的便极不真切。
精瘦汉子看的心头一急,忍不住催马来到营地前,从马背上一跳而下,也不管骏马有没有捆缚照料好,便腾身闯进了大营,迎面出来几个军士,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手里拿着小碗,碗中兀自还盛满热腾腾的米汤,精瘦汉子跑过去,大声问道:“华大人在哪里?”
那些军士们听了也不搭话,只是转头向背后指了一指,精瘦汉子凑眼看过去,见到背后那营帐显然是这里的主营,搭建的甚为宽大舒适,虽然仓促之下,却仍然透出几许奢华。
精瘦汉子想也不想的,便快步走过去,矮身掀开帐撩,抬头见帐中端坐一个少年,二十二三岁出头,满面都是疲惫之色,他面前的长桌上摆满了珍馐的小菜,看着颇为丰盛。
精瘦汉子跑过去,忧急的抱连拳道:“华大人,你……你怎么还能坐的这么安稳,我们那边……可都已经闹开锅啦。”
华大人抬起细小的眼帘看了一下,忽的轻笑一声,摆手道:“许统领来了,正好我要用早饭,许统领不如一起坐坐吧。”
精瘦汉子满面风尘之色,闻言倒是楞了一楞,心想:“这时候……他居然还能吃得下去?”转念又道:“既然他都不急,我又急些什么,哼哼,那不是皇上不急,苦了太监么?”
如此一想,精瘦汉子倒是勉强抑制住内心的燥热,点点头在华大人的长桌对面坐下来,抬眼一看,精瘦汉子面上惶然一惊,这一桌上摆满了小菜,却都是子参,鹿茸,象鼻之类,这些佳肴美菜在寻常普通百姓家,那是一辈子只听过,没见过的玩意,却被这华大人拿来充作一顿早餐果腹,由此可想他的富庶和豪气干云。
精瘦汉子许统领心头羡慕不已,抬头呵呵呵的一笑,顿时便忘了自己临来前的急要事情,而是美美的闭上眼睛,举起桌面上的筷子捻了一块舌唇大小的象鼻肉放入嘴中,卷起舌尖这么一囫囵,嗯……果真是名不虚传的,这象鼻肉酥嫩异常,尤带有一丝血腥味,仿佛半生不熟,却正好味美色醇,恍如娇滴滴的美少女将她的羊尖小舌放入自己嘴中品尝,这滋味……可就大不一样了。
其实这象鼻肉许统领也不过听人说过,却也从未有机会吃到一次,这番乍一尝到,不禁心头羡艳满足,虽说从味道上来讲,并不一定有幽州城的一些知名菜馆酒楼的名菜更好,但是此物重在稀少,想一想……这些东西或许都是华大人从皇宫中带来,那是皇上这种身份的人才能吃得了,自己这样的人尝到了,那便是天大的造化。
许统领吃了几口象鼻肉,抬头向华大人嘿嘿讨好的一笑,见华大人微微眯住眼睛,仿佛毫不在意,他便又踌躇的举起手中的筷子,伸向那尚且一动未动的子参盘中,正在这时,背后一阵冷风刮过,帐撩被人从外猛地掀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客气的传来道:“混账,本官的手下还在外面吹着冷风苦熬,你们……你们却在这里花天酒地,真是混账之极。”
许统领听得心头一怒,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甚至扫到了自己和华大人的脸上,他霍得转过身来,右手虚按腰间的宝刀,横眉看过去,却见到一个红氅官服的中年人迈步走了进来,那人三十多,四十出头,满面朗朗紫黑色英气,衣襟上布满白白的风霜,额下却是留了一排黑须,笔直的垂到胸前。
许统领看清楚来人,涨红的双颊顿时变得平顺,呵呵笑道:“哦,原来是……原来是江平大人呀,您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一起来尝尝华大人的小菜。”
江平走过来向桌面上扫了一眼,见到那些珍惜的小菜,他更是气得满面紫黑转为乌黑,沉着脸鄙夷的道:“穷奢极欲之辈,华英……本官可没兴致来陪你们享乐,我只问你……你擅自传了皇宫谕旨,这笔账本官还没和你好好算算,你却叫本官的手下都在山坳后的树林中蹲着,外面天寒地冻,我那些手下一个个都冻得鼻青脸肿,而你们……却在这里喝着美酒,吃着热菜,真是岂有此理。”
许统领见江平怒冲冲的闯进来,慌忙站起身腾出自己身下的座位,和善的推着江平,笑道:“江大人息怒……江大人息怒,您老先坐下来歇歇脚,咱们同朝为官,有什么话……都好商量不是么?”
江平伸手向后一挥,将许统领挨着自己腰边的手打了下去,怒喝道:“滚开,你们不过是一群龙武卫的小卒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和本官平起平坐,本官之所以带兵来相助,不过看在你们要荡平长白山的缘故,决议从旁帮协罢了,你们竟然胆敢让我的手下在冰雪中蹲了一天一夜,哼……本官这次来是要告诉你,华英,许冲……你们好自为之,这件事情,恕本官就不再奉陪了。”
许冲被江平迎头骂的满面涎水,他伸手抹了抹自己腮边的唾沫,不由得心底怒气丛生,但转念又想,江平虽然说得不客气,却是有些道理的,长白府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比起北郡的幽州尚且差了不少,更遑论和洛都相比,但是这江平在外历任,无论怎么说也是一域封疆大臣,不管官职和品衔都比自己高了不少,自己在南坡下都已经等的颇为不耐烦了,忍不住舍弃营地跑来北坡下质问,那江平境况还不如自己,他心头的怒火就可想而知了。
如此想想,许冲只能将目光转向那缩着手端坐在主位上的华英身上,心想:这小子总是神神秘秘的,让人猜不出他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华英缓缓睁开双眼,四处看了看,又半闭住嘿嘿笑道:“江大人何事生这么大的怒气啊,哦……你说我假传谕旨的是吧,可不知……江大人说这话,有什么凭据么?”
江平怒嗔双目道:“华英,你可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哼,你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龙武卫校官罢了,说好听点,你们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卫,说不好听些,你们只不过是皇宫中豢养的一群走狗而已,想要到我江平的地盘上来耀武扬威,那是……那是瞎了你的狗眼。”
华英哈哈大笑一声,从麾下取出双手交互着拍了几拍,长叹道:“素来听闻江平大人性子刚烈,正是因为这性子在朝中得罪了不少贵人,所以……几年前才会被先皇给贬到天荒地远的长白府来当知事,今日相见,我才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了,江大人一口一个走狗的骂我们龙武卫的人,比起传言中……似乎还要厉害的多了。”
江平被华英一口道出昔年的往事,不禁咬牙气急道:“本官的事,哪要你这走狗多管。”
华英笑道:“许统领,江大人他骂龙武卫的人是狗,可是连你也一道骂进去了哟,你许统领岂不正是出身洛都龙武卫的,想去年北郡十三城之乱后,你才被皇上委派到幽州城中统管城防,短短一年后,你不会……就忘记了自己的来历了罢?”
许冲夹在江平和华英其中,陪着笑脸左右看看,这其中无论哪一个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他听到华英笑着说自己被江平骂了,赶紧弓腰道:“不敢……不敢!”待得又听华英说自己也出身龙武卫,言语中颇有亲近之意,慌忙又拜道:“那是……那是!”
华英眯着眼睛,轻轻瞥着许冲夹在中间左右作揖,细眼中不觉笑意更盛,他叹了口气,挑着手指头又道:“江大人说我华英身份低微,没有资格与他同台而坐,更没有资格传下洛都的谕旨,这事情许统领知道的一清二楚,不如就让许统领来给江大人代为解释一番。”
许冲听得一愣,转头向华英打量过去,见他又好整以暇的闭目养起神来,他心下一转,顿时会意道:“哦,是这样了,江大人,前几日华大人派在下去幽州城搬兵,顺道也和新任龙武卫统领的图满将军通了消息,图将军那时候正在北郡巡视,华大人让在下向图将军报告了关外的情形,同时也向图满大人奏请道:‘若要关外大事可成,必要授之于兵权,方才能节制关外各路人马。’图将军听了之后非常高兴,当即拍板答应擢升华英大人为龙武卫副统领,至于委任状嘛……便要等到图将军奏请洛都后才可颁布下来,江大人你也知道,现下图将军是洛都城中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他金口一开,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来的?由此可想……华大人的委任状即刻就会送到,江大人,您不会连这短短的几日功夫都等不了罢?”
江平听得牙关一咬,倒是被许冲的几句话给噎得够呛,他是文官出身,曾在洛都作过礼部侍郎之职,什么样的场面,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识过,眼前这华英便属于典型的小人得志,鸡犬升天的模样,那图满在洛都城中大兴杀伐,抄了无数官员的府邸,这华英背靠图满,也跟着坐上了龙武卫副统领之位,江平虽对他悠哉哉的模样看不过眼,但是这口气实在只能咽在心底,却是发不出来。
江平咳嗽一声,涨着脸道:“那好,就算你有这个资格传谕旨,华英,我再问你,你为何调了我的兵过来,却是让他们蹲在山坳后的茂林中,这一蹲就是一日一夜,长白山现下正是寒冷刺骨的时节,而今年的霜冻比起过去历年都要厉害,你让我的兵都冻成了冰犊子,却是……却是该当何罪?”
江平听了华英日后的身份,这话虽然仍是说得声色俱厉,可言下的语气毕竟虚了,今年图满风头太劲,好多尚书侍郎,甚至三皇子的府邸都被他杀头的杀头,抄家的抄家,江平便不想为自己日后竖起这么一个冤家对头,到头来,自己若是有幸回到洛都,官复原职,可又要疲于应付图满的刁难和窥藐,可谓得不偿失。
华英哈哈笑道:“江大人从密林中赶来,难道不累的么,何妨坐下来说话?”
江平听得脸色一僵,心中犹豫半晌,还是好端端的坐了下来,华英给江平斟了一杯热酒,摆在江平面前的桌上,笑着道:“江大人请喝一口热酒暖暖身子,哎……这长白府的确是寒冷的紧,江大人在后面密林呆久了,可别要冻坏了,但是……昨日我叫江大人一道前来,咱们一同住在这大营里,江大人偏偏又执拗着不肯,非说要和自己的牙兵呆在一起,我也是无可奈何呀。”
江平听他话语中说的客气,但觉心头怒气平了一平,眼睛盯着面前的热酒发呆,过了一会,却又猛地端起热酒仰头喝下,酒水顺着嘴角淌落在衣襟前,沾湿了一大片,许冲赶紧凑过手去,给华英和江平又各自斟了一杯,陪笑着道:“这不就对了么,大家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商量商量,还能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