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下哆哆嗦嗦的爬出个独影,大家凑上前一看,那人须发聊乱,身上穿着官服,步子还未站好,瞥见桌头上的刀光,顿时又哎哟一声,跌回到了圆桌下。
“范大人……”众将抢出身来,手忙脚乱的扶了过去,看清楚这人正是北郡的父母官范蕲,大家心想:“看来他被蛮子气势吓得不轻。”暗自却更是佩服不已,蛮子凶神恶煞的,就连他们这些武将都甚为害怕,范蕲作为一个文官,吓得无法站立,那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
况且范蕲在这种局面下,还敢号召城内百姓奋勇一战,他的作为更是让人无法不被其折服,大家心头不敢稍存小觑,而是衷心感戴的将范蕲扶着坐起来,然后举手拜道:“大人。”
范蕲满脸苍白的左右看看,他派自己的管家范德诚去迎固摄入城,却没想到范德诚竟再也没有回来,城内杀声震天,他只以为固摄反悔,要带兵屠尽幽州城内的所有人,到了这时候,他的心中不由得后悔不跌,想想望月城的凄惨下场,他直恨不得大抽自己耳光。
他知道,固摄既然已经背信弃义,那么他范蕲的性命必然是不会放过的,他逃无可逃,索性在家中作起了缩头乌龟,让下人们将门房紧闭,谁来都不许开门,待得被人扶着坐起来后,看仔细些,原来进门的,都是北郡的各城守将,许冲在前,人人对他卑躬屈膝。
范蕲的喉头哽住,痴愣愣的道:“你们……你们……”
许冲哈哈大笑道:“范大人,我们大获全胜啦,蛮子只逃回去万余人,那固摄也被我们杀掉啦。”
许冲话音一出,客堂内人人兴奋大叫,范蕲被他们喊得头晕脑胀,闭目细思片刻,忽然眉头一动,犹自不相信的道:“真的?蛮子真的被赶走了?”
“是啊!”众将异口同声的叫道:“这一切还拜范大人所赐呀!”
范蕲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讷讷的道:“本官……我……我。”
许冲眉飞色舞的道:“范大人好计谋啊……”他一竖大拇指,笑道:“要不是您用计引得蛮子兵入城,在城内号召百姓共抗外敌,我们又哪有机会堵住北门,来他个瓮中捉鳖呢,范大人,你老人家高瞻远瞩,只有杨壮士能看的出来,您老果然是棋高一着啊。”
范蕲听得合不拢嘴,胸膛渐渐挺立起来,讪笑道:“真的如此……真的如此……”待得听到杨壮士三个字,他的眉头跳动起来,转眼道:“那大反……杨,杨,他也来了?”
众将退开两边,对他说道:“这就是杨壮士。”
范蕲眯着昏花的老眼,见到堂门前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长得俊美不凡,身穿天蓝色的戎装,发髻高梳,嘴角噙着淡淡微笑,如同玉石般光彩耀眼,他赫赫一声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皮肉抽搐的道:“原……原来就是你了。”
杨宗志和朱晃等人大步而入,来到范蕲面前行礼道:“范大人在上,请受小民一拜。”
范蕲拂袖道:“免了……”转头对许冲肃然道:“许统领,这个……这个……”
许冲闻言回话道:“启禀大人,咱们此次能大败蛮子,您当居首功,但是嘛……杨壮士也出力不少,我们过去曾答应他,一旦他带兵打退了蛮子,便为他去向皇上求情,您看看……嗯……”
范蕲听得眉头一皱,经过一整天的担惊受怕后,晚上听到了这般喜讯,让他大喜过望,而且从许冲等人的面色上看来,他私自投靠固摄的经过并未事发,现下范德诚死了,固摄也死了,那么他丧权辱国的罪孽便会随着死人灰飞烟灭,只要一想到这,他忍不住都要开心的跳起来。
再听到许冲等人前来为杨宗志求情,他不禁又打起了小算盘,“前面答应姓杨的,全都是为了敷衍于他,怎么……许冲连这个都忘记了?这姓杨的是个大反贼,我们是要捉他下狱的,怎么还能为他去求情?”
看着许冲,温如知,樊一极和詹伟达等人的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范蕲的老脸一红,看得出来他们的话出自真心,倒是果真盼着自己去皇上那里求求情的,笑话了,洛都城中尚且大乱,日后皇上是谁都还不知道呢,这时候……范蕲怎么可能去洛都城触犯霉头。
万一新皇登基后,想要杀一儆百,他范蕲守卫北郡的天大功劳,只怕都抵不住维护反贼的罪过,范蕲思忖片刻,笑道:“嗯,这样,杨……杨壮士且先在幽州城宽住一段时日,等待天下大定了之后,本官自会为你作主,你看可好?”
杨宗志哈哈大笑道:“多谢大人!”言罢一鞠到底,再踏前一步,来到范蕲的面前,浅笑道:“小民还有一事要禀告大人,嗯……小民一刀结果蛮子固摄之时,他……他……”
“他什么……”范蕲急问一声,面孔登时涨得通红,转头左右看看,又拂袖吩咐道:“哦,你们都先下去,本官有些私里话要对杨壮士说。”
许冲等人毕恭毕敬的道:“是。”依次转身走出堂门。
范蕲眼睛死死的瞪着杨宗志,强自镇定的道:“那……那固摄他临死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杨宗志微笑道:“固摄死之前,犹在对天破口大骂,他说……他说大人背信弃义,实在是个反复无常的小儿。”
“这有什么?”范蕲的嘴角抽搐一阵,怒道:“你也看见了,我引他入城,派人将他拿下,他当然会对我心怀愤恨,我这……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呀。”
“是啊。”杨宗志笑嘻嘻的道,再朝范蕲走近几步,挤眼道:“固摄说范大人总是自比伍员,他就早该想到,那伍子胥便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率人攻破楚都,用鞭子抽了楚平王的尸体,咳咳……可惜固摄想不到,大人是将他当作了真正的靠山呀,哎……固摄死的何其冤枉。”
范蕲跳起身子,身上的官服猎猎作响,惶遽道:“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杨宗志嗤的一声,嘿嘿冷笑道:“小民是人所共知的大反贼,而大人却是个暗藏着,不露行迹的叛臣,咱们天知看v请到地知,你知我知,互相心照不宣就罢了,大人日后不来管我,小民自然也记不起大人的事情,若大人心怀不轨,想把我当成平步青云的踏脚石的话,那……可别怪我杨宗志翻脸不认啦。”
他低声说到这里,最后一句大口道出,言罢仰天哈哈大笑一声,转身朝堂外扬长而去,笑声经久不息,听得既是轻狂,又无比的刺耳,范蕲站在圆桌旁,如同坠入冰窟一般,胸口上下急剧起伏,忽然抬手将满桌的酒菜都掀翻在地,叮叮当当的脆响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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