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弟子举手道:“我听清楚了一段,他好像是说,快去……城北找杨宗志。”
“就这些了?”杨宗志皱着眉头问道,虽然和许冲谈不上什么深厚的交情,但是就像洛素允说的那样,自从北郡大战开始,杨宗志便和许冲多次联手,继而出使漠北,接触久了,明白许冲这人没有什么大恶,不过贪花好色了一些。
他杨宗志自己就不是同道中人么,他身边的温柔娇娘,许冲便是拍马也赶不上,因此杨宗志慢慢对许冲有了一些好感,再加上他伴随范蕲去洛都提亲,神态语气出自真心,杨宗志更是有些感动融融。
现在骤然看到许冲惨死于面前,尸骨未寒,眼眶不闭,身段被人砍得一截截的体无完肤,杨宗志心头极为不好受,晁老三歇过了气,扶着腰道:“我听到,他还说了两个字,好像是叫他……叫他?”
“叫他?”这句话连在一起便是快去城北找杨宗志,叫他……杨宗志默念几声,暗道:“叫我什么?叫我……去救命么?”
晁老三道:“我们看见追杀他的人,都是披挂铠甲的皇宫卫士,骑着战马赶来的,我和姑娘们杀了几个时辰才杀出重围,她们呀……都累坏了。”
洛素允怜惜的瞥了禹盘翠等人一眼,柔声道:“难怪呢,你们这样子,我都以为你们碰上江湖顶尖高人,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
禹盘翠咬着牙道:“可惜有的人还不待见我们呢,早知道如此,才不愿管他的闲事哩。”
杨宗志吸气道:“方才多有得罪,你们别放在心上,我乍然看见许统领的死状,震惊莫名,哎……”心下不由得暗暗揣测,“皇宫卫士,那不就是龙武卫了,他们……追杀许冲作甚?”
这一趟,许冲是伴随范蕲入宫觐见的,照理说,许冲在北郡立下战功,即便没有褒奖,也不会定他死罪呀,难道范蕲和许冲都被人诬告下罪了?
杨宗志在大堂内缓缓踱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细节,连日来的喜意被许冲之死冲的烟消云散,心头上笼罩着层层乌云。
史艾可凑过来道:“哥哥,这个许瘦子莫不是得罪了小皇帝,被他派兵追杀了吧。”
杨宗志叹息道:“人家已死,莫要再出口不逊……”转头对朱晃吩咐道:“去找个好地方,把许统领掩埋了吧,也好叫他早早转世投胎去。”
禹盘翠目不转睛的盯着轻轻依偎在杨宗志身侧的史艾可,见到她说过话后,又有好几个小丫头凑到他们身边,一个个嘴里亲昵叫着“哥哥……师哥”什么的,她的心下不禁狐疑:“这人……有这么多美貌好看的妹子?”
转身再看看,方才大堂的动静惊动了许多人,从各个门房走出来七八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论样貌身材……个个都不比她们差,禹盘翠的脸色一窒,嗔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秀凤沉吟道:“宗郎,你要小心了呀,这人既代你求亲而惨死,说不定……人家是杀鸡给猴看呢。”
杨宗志缓缓摇头道:“不见得……”如果杀鸡给猴看,杀掉许冲,又能对杨宗志产生什么样的冲击,远远不如当初图满觊觎婷姨捉人时,让他心泛怒意。
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许冲究竟为什么会被龙武卫追杀,莫非他在皇宫里闯了祸事,也不至于呀,许冲外派前,曾在龙武卫多年当差,他不至于糊涂到不懂得深浅,不遵守礼仪,会在皇宫里闯祸啊。
还能有什么事,能叫他伏尸当场呢,再想到皇上答应自己的亲事,因为许冲之死而变得扑朔迷离,他与朝廷唯一的通气之道断掉了,也不知道洛都究竟如何表态,等在这里……可又如何是好?
杨宗志不禁头疼起来,千辛万苦的走到这一路,就在大功告成之前,却又遇到这样的事情,难说许冲是不是因为他自己的鲁莽犯错,继而被人追杀致死,可他死掉了,杨宗志又如何去迎娶虞凤,这个杨宗志本来并不放在心上的人物,居然显得如此重要。
“哎……”杨宗志长长的叹了口气,对洛素允等人道:“让她们先进去梳洗休息一下吧,你们还没用过饭吧,我这就去叫人准备。”
“用过啦……”禹盘翠眼眶红红的瞪着他,下意识出声反驳他一句,偏偏小肚子里不争气的咕噜噜乱叫了几声,当着他的面露了怯,禹盘翠的小脸一红,转过面不愿见他。
杨宗志背着手径自走出客栈外,禹盘翠这才转回头来,对着洛素允委屈的唤道:“洛师姐,你看他……”
“没事,他心绪不宁,可不是怠慢你们……”洛素允柔柔的一笑,拉起几个师妹们,娇昵的说道:“我去给你们放上热水,哦……对了,你们的衣服带了么?”抬眼见到师妹们一个个两手空空,面露羞涩。
洛素允又道:“好啦,我们这里换洗的衣服多得是,你们先将就穿一些。”说罢带着一大群小丫头们上了二楼,开房端水,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让她们一个个乖乖的蹲在水桶里,洗去一天的杀戮之气。
房间里点上灯烛,放了七八个宽大的水桶,禹盘翠整个小身子蹲在里面,只露出葱葱翠翠的小脑袋,浸泡久了,脸蛋通红,她低声问道:“洛师姐,我刚刚……看见好些姑娘都叫那人哥哥呀,他……他有这么多妹子么?”
洛素允摇头失笑,给她们再添了些热汤,没有答话,祝怜儿笑嘻嘻的道:“这不正好,你也可以叫他哥哥啊,免得叫什么师姐夫,既生分,念得又是长长地一大串。”
“呸……”禹盘翠娇俏不依的啐了一口,“谁要叫他哥哥呀,他,他想的倒美……”
……
杨宗志吩咐厨房准备了精美的晚饭,看洛素允等人还没出来,便又去给许冲送别,来到前门外的树丛边,见到夜色下,朱晃带人挖了一道深深的土坑,头顶有千年华盖般的茵茵苍松,倒也算顶有所靠。
脑子里面回味着和许冲相交的一幕幕,心下不禁慨叹万千,人的一生真是瞬息变迁,当初北郡那么危急的时候,许冲也完好无恙,偏偏天下太平了,许冲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却又这么早死了。
头顶天空中亮出了闪闪星光,许冲下了葬,月秀凤和丁娆娆在一旁捏起莲花指,轻声念咒:“挽歌为舞,无量清明;亦生亦死,皆是虚名;痛载道物,落入凡尘;语录天尊,是为世人。”
这道偈语杨宗志听过很多遍,每一次听到都有不同的感受,当此时刻,只觉得心底升起兔死狐悲的哀伤,皇上啊皇上,你竟然真的暴虐至斯么,许冲怎么也算有功之臣,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过去北郡人心惶惶的时刻,正是他站出来,一刀杀掉主降的李东阳等人,稳定了局面。
对这样的臣子,你也不愿放过的吗,再想想当年龙武卫的统领劳广,久居仁宗身边,看到他为人处世阴狠毒辣,心生寒意,不得不随着三皇子等人谋反,皇上他便从未自省过吗,究竟他有没有做错过什么,否则怎么会人人都要反他,他只会将罪责都推到其他人头上,杀伐伺候。
转念又想:“许冲死了,范蕲不知又过得怎样,难道……也被下罪入狱了?”对范蕲他从来只有鄙夷,这时候察觉到人家或许为了他送掉性命,心下不禁复杂莫名。
朱晃走回来道:“杨兄弟,我这就去传信,叫忽日列兄弟赶紧带着兄弟们驰援,以防不测。”
杨宗志愣住道:“防备什么不测?”心中忽的恍然,皇上暴虐成性,难免不会像对待许冲这样对付他,他心头半转千回,颓然叹气道:“先等一等,此事容我再好好想想。”说罢转身回头。
朱晃和月秀凤等人叹着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朱晃苦着脸道:“杨兄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一条转不过理,他怎么就不知道防着皇上呢?”
月秀凤咯咯娇笑着转动柔腻的俏眸,嫣然失笑道:“他呀……从来最好面子,这是他养父传给他的宿疾,好不了啦,你说他迂腐也罢,沽名钓誉也行,他就是害怕人家说他杨家是反贼,为了这个,哪怕受尽委屈他也在所不惜,嗯……朱大哥,眼下情势危急,我看,我看不如这样……”她一边说话,一边微微俯下身子,在朱晃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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