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当开封府尹’,这话让赵谦的脸都有些抽抽起来。看着儿子受到伤害的表情,秦玉贞猛然就觉得开心不少。赵谦的很多表现让秦玉贞非常不满,最不满的就是赵谦的态度。她早就想教训一下这个小子,特别是分了家产给赵谦之后,赵嘉仁那毫不在乎的应对,让秦玉贞憋了一股邪火。
不过亲生儿子就是亲生儿子,这股邪火发泄一下,秦玉贞又觉得心疼起儿子。看着赵谦几乎想落泪的表情,秦玉贞也没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阵,她叹口气,“大郎,你自己就没觉得你总想学你爹么?”
赵谦此时心如刀绞,干脆不说话。秦玉贞只能自己说下去,“我是这么猜。你觉得你能做到你爹做到过的那些事情,你就能和你爹一样。我以前给你讲过一个故事,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想和他爹写出一样的字,练了好久之后,他爹王羲之有天自己去看王献之的字,翻翻捡捡,看到一张写的还行的字,就在上面添了一点。后来王献之拿着字去见他娘,他娘看完之后指着那一点说,这点有你爹的样子了。”
听完这故事,赵谦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他老娘的批评让他痛彻心扉,真的好痛。
秦玉贞却不准备就此结束,她继续说道:“我这么说,是想让你明白,你爹是你学不来的。你爹为了应对局面,做出了他才会做出的选择。你爹才会那样做事,而不是那些事情造成了你爹那样的人。我和你说过我和你爹成亲那天,你爹杀的泉州蒲家上千口。换了你,你会那么谋划么?就我看,你可不会。”
这道理赵谦也不是不懂,至少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可他早就发现,如果没有具体的做法,他往往就会不知所措。沉默一阵,赵谦意气消沉的答道:“娘教训的是。”
对儿子敷衍和无奈的回答,秦玉贞失望的应道:“我不是教训你。我这个年龄了,教训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明白这些道理。”
“可不这么做,那该怎么做?我也想做出自己的决定,却觉得怎么做都是错。”赵谦也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情,但是我每次看我爹挥洒自如,我就觉得这个看法大概是错的。既然有做事定然正确的人,为何没有做起来定然正确的事。”
“哈哈!”秦玉贞被气乐了,“你这么说不就是刻舟求剑么!这边正确的事情,换到另外一边大概就是错的。至于你爹所做的是不是正确,你真以为你爹会这么看自己不成?他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去正确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之后,正确不正确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你爹不是爱说秦始皇么,秦始皇统一天下,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却匈奴七百余里。。连我这妇人都觉得秦始皇开创了万世的制度,为华夏立下无比功劳。可时至今日,除了很少的人觉得秦始皇做对了之外,大多数人怎么看。还不是觉得秦始皇是个暴君么。你爹成个亲就杀了上千号人,别说千百年后,便是现在,恨不得你爹立刻死的怎么都得有几千万人吧。逃到西边的蒙古人哪个不恨你爹?”
这简单的二元对立论点对赵谦有些触动,却没有震撼。赵谦忍不住反驳道:“娘,我所求的不是这样。我知道你说的有些对,但是我所求的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觉得很多事情不是用现在的道理能解决。但是我总觉得好像有一个道理能解决。我想求的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求到这个道理,应该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绝对真理?哈哈!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追求。”秦玉贞虽然在笑,却一点都不是赞赏。
赵谦决定不和老娘再讨论这个问题,要是没有跟着老爹赵嘉仁一起生活这么久,赵谦大概早就向世俗妥协了。其实那点勾心斗角魑魅魍魉的破事,赵谦觉得自己还是能看清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所有的一切在历史书里早就写烂了。别人能干,赵谦觉得自己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见识了老爹的种种抉择,赵谦感觉到他爹和历史书中记载的那些雄主完全不同。那些雄主们的事迹,他们的为人,赵谦能看懂,能看透。但是他爹赵嘉仁,赵谦能看到,却看不透。他老爹就如水一样透明,完全能看透。看透了,却看不穿。
就如老娘秦玉贞所说的,他爹本身没变,却会随着外部的环境而千变万化,又万变不离其宗。清泉可以解渴,可以洗漱,可以浇地,可以观赏。赵谦是水利专业,太清楚水的可怕。他亲眼见过山洪,天下至柔的水,此时却可以冲毁堤坝,拔起参天大树,切开坚固的石头。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参军,工作。十几年下来,赵谦好多次感受到沸腾的民意,也理解了为何以前的王朝为何会对民众集结那么恐惧。几百、几千、几万人聚集,单是那积累起来的情绪,就足够引发巨大的能量。
老爹赵嘉仁却能驾驭这潮流,他立于潮头,引领潮流,却不被潮流左右。他手指之处,几十万几百万人行动起来,黄河能为之改道,胡虏灰飞烟灭。当这洪流经过之后,众人看到结果完全推翻了三百年形成的印象。
胡虏其实虚弱的不堪一击。大宋竟然无视自己的力量,自怨自艾,蹉跎三百年而无尺寸之进。
作为赵嘉仁的儿子,赵谦坚信自己必须继承老爹的能耐。有了这样的决心和责任感,赵谦感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内心痛苦。
屋里面沉默了好一阵,秦玉贞再次开口,“大郎,我觉得这就是你的错。你要做的是官家,而不是你爹那样的官家。以你爹的性子,让他在太祖的境地下,只怕建立不起大宋。你爹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以为,你当下学会做官家就好。有些事情若是强求,只是自寻烦恼。”
“若是我愚钝不堪,看不到我爹的英明,我大概就能何不食肉糜。可我见到了,让我再装作没看到,我好几次想打退堂鼓,却做不到。”赵谦率直的讲出了自己的心境。想理解他爹的确太难,但是不去尝试理解则是更痛苦的折磨。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永远追不上自己的老爹,然后当一个货真价实的‘不肖子’。
看着儿子的表情,秦玉贞明白自己大概是说不动死心眼的儿子,她只能叹道:“你光想有什么用,你要去问。不过这也不怪你,你爹那人若不到图穷匕见之时,是绝不肯说出他真心的想法,问了也白问……”
刚说到这里,门却被推开了,赵嘉仁一面进来,一面笑道:“我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讲出来。若是我想明白的,真的问我,我可从来不会不讲。”
赵谦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对老爹突然出现有些讶异。秦玉贞忍不住微微皱眉,她没听到外面车马声,赵嘉仁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此,秦玉贞问道:“你没坐车回来?”
“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了细想,我就走着回来了。”赵嘉仁边说边坐到沙发上。
“那……可很远。”秦玉贞知道从大门口走到家里的距离,现在外面很冷了,赵嘉仁还真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