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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兰尚在病中, 并未痊愈, 况且为了避开皇帝,连日来闷在房里,好不容易见到姬沉楼,难免任性了点,拉着他消磨了半日不说, 晚上敷衍了小绿等人, 又在房里用过晚膳。
眼看就过了掌灯时分。
风中携来一阵幽幽怨怨的哭声,听着叫人心中哀戚。
姬沉楼拧眉, 站在窗边。
苏兰拿着小剪子漫不经心地剪烛花,慢悠悠道:“那是香贵人在哭……自打小皇子没了, 每日夜里,都能听见哭声, 到了半夜三更才会消停。”
姬沉楼回身, 拉开椅子坐下, 伸手捧住她的脸,低声道:“你受委屈了。”
“你打听了?”苏兰一笑, 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上,蹭了蹭。“我又没吃亏, 有什么好委屈的。”
姬沉楼微微一笑, 没有多说, 亲了亲少女的额头。
苏兰叹了口气,起身道:“夜深了,你回去罢。”
姬沉楼望着窗外夜色, 迟疑道:“其实……”才说了两个字,脸色一沉,竖起一指放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脚尖一点,整个人纵身而起,半空中借了几道力,轻飘飘侧卧在横梁上,掩去行踪。
苏兰瞠目结舌看着他,跺了跺脚,好笑道:“我说你是梁上君子,你还真当上瘾了?你快下来,叫人看见成何体统——”
姬沉楼双眸含笑,无声地一指房门。
苏兰立刻会意,走到梳妆台前,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见没什么异样,便从容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正好撞见碎步迎来的小绿。
小绿愣了愣,复又喜道:“娘娘,安公公叫人传来消息,皇上今晚来未央宫!”停顿片刻,一手在嘴边遮掩,附在苏兰耳旁,欣慰道:“娘娘……可算盼来了这一天,老天开眼,您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苏兰神色怪异,喃喃道:“如愿以偿……”
小绿以为她大喜过望,一下子糊涂了,笑着耳语道:“——终于能侍寝了呀!”
……
苏兰眼神愈加古怪,清了清喉咙,道:“你说的正是,你先去宫外候着,本宫等会儿就到。”
小绿只当皇后这是害羞了,毕竟大婚之夜,皇上都没在娘娘房里留宿,便嘻嘻笑道:“是,奴婢遵命。”
苏兰看着这莫名兴奋的丫头,带领一众宫人有条不紊地从宫殿正门出去,立成两排等候皇帝大驾光临。
见人全走了,她急忙回到房里,关上门,语气透出几分紧迫:“皇帝来了,你还不快走?”
半天没听到回应。
苏兰这才抬起头,只见上方那人侧卧着,一手支头,容色苍白,黑眸中阴狠的戾气涌动,扯起唇角,低低道:“偏不。”
言下之意,他又能奈我何。
苏兰无奈,咳嗽了一声,红着脸道:“我总有法子摆脱他,你别瞎担心。总之你快离开,你在这里……怪别扭的。”
姬沉楼笑意森冷,淡淡道:“娘娘大可安心,微臣自有分寸,不会妨碍您。”
“你——”
苏兰听他阴阳怪气的话,知道他肯定憋着气,即使今晚上不发作,往后也不会忘了与她算账的,不禁又气又急,抓起床榻上的一个软枕头,冲他扔了过去……只可惜忘记手上加几分力道,枕头还没飞到半空中,就掉了下来。
“……心眼比针还小。”
她没好气的嘀咕了句,弯腰拾起枕头,抱在怀里。
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口。
——难怪这回投胎当不成男人,当太监了。
朱修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娇艳动人的少女怀中抱着一个小红枕头,双颊晕红,透出几许薄怒几许哀怨,灯烛映照下,水润的眸端的是含情脉脉。
他心中一荡,不觉感到房里有些闷热。
苏兰自然也看见了他,俯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朱修伸手扶起她,发觉少女的身子有些僵硬,心想这是紧张了,便柔声问道:“兰儿,病可好些了?”
他一碰到自己手臂,苏兰便觉得后背发凉,定是被人死死盯着,越想越后怕,施施然站起身,往旁边避开了些,低着头道:“好多了……就是时不时还会咳嗽,臣妾唯恐过了病气给皇上……”
——所以,你老人家还是赶快移驾去其它宫里。
朱修笑了笑,抬手抚摸少女软软的黑发,温和道:“你是朕的皇后,朕今生最亲近之人,与你同甘共苦,朕也是愿意的。”
苏兰心中叫苦不迭。
好吧,总算开启了皇帝的情圣模式,从前她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苦苦等他心软,等他对自己敞开心扉,好展开下一步巧夺帝心的计划,可现在怎么办?
她现在不想攻略皇帝,只想远着他,可早前下的功夫没白费……他回头了。
“听皇上这么说,臣妾……好生感动。”
头垂得更低,似想掩饰眼中的泪。
见状,朱修又是一笑,嘴里却尝到了几分苦意。
他负手走至窗边,背对着苏兰,叹息道:“兰儿,朕与你,同为笼中鸟,任凭他人随意摆布而不得解脱……我们,是一样的。”
苏兰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不敢抬头,不想出声。
朱修也不在意,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恍惚道:“朕生平唯一的念想,便是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不至于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兰儿,你觉得朕能等到那一天么?”
苏兰依旧没答话。
朱修这才注意到她的沉默,转过了身,却见那少女垂首立在床榻边,瞧着身形极为僵硬,一直盯着鞋面上彩线绣出的花,说不出的紧张。
他轻声笑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小姑娘真是傻的可爱。
走到少女跟前,抬手摸了摸细腻如凝脂的脸颊,含笑戏谑道:“傻乎乎的。在想什么呢?”
苏兰神经高度紧绷,一开口,声音都有点哑:“想……皇上……”
——想怎么才能让你走。
“是了。”朱修笑,摇了摇头。“妇人短见,以夫为天。朕同你说这些作甚?横竖你又听不懂。罢了……”他看着小绿奉上两盏热茶,话锋一转:“朕说些你能明白的。香贵人的事情查清楚了,罪魁祸首是德妃。”
苏兰原本就想到了,见他不再动手动脚,微微放松了一点,装作讶然道:“啊,怎么会是她?”
朱修冷哼了声:“朕也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最是守规矩的人,暗地里却心如蛇蝎,竟能忍心下此毒手。”
苏兰问道:“皇上怎么知道是德妃?可有确凿证据?”
朱修一滞,面上显出几分厌憎之意:“……姬沉楼下令彻查,人证物证俱全,德妃已是百口莫辩。”
苏兰怔了怔。
难怪他说手头有点小事,已经处理完了。
朱修看着少女发愣的样子,摇头苦笑,道:“傻丫头,你是不是在想,姬沉楼为何突然大发善心,出手帮朕分忧解难?”
苏兰无言以对。
朱修冷笑道:“他不过送个顺水人情,真正想要对付的是德妃的娘家安陆侯府。这下如他所愿了,哈,没准他私底下高兴的很,朕的亲生骨肉,一条鲜血淋漓的性命,换他铲除一个眼中钉,可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践踏着他人身家性命,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的手段,咱们姬公公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苏兰安静地看着他。
皇帝的脸上有扭曲的恨意,双目泛红。
一个处处受制的皇帝,终日活在另一人的压迫和阴影下,被沉沉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梦中都是刀光剑影的血色。
可怜么?
是的。
苏兰轻叹一声,低声道:“皇上,算了罢。到底你是一国之君,他……不会随意加害于你……”
“哈哈!”朱修大笑起来,眼神透出无法抑制的疯狂。“不可能!兰儿,朕和他,不死不休。”
苏兰又叹了口气,这次却是心底无声的叹息。
她抬起袖子,掩去两声咳嗽。
朱修慢慢走了过来,看着少女略显疲倦的脸容,目光柔和了些,问道:“上回……他为难你了?你受了委屈,朕明白。”
苏兰沉默地摇头。
一向只有她为难他的份,不是反着来的。
“兰儿。”朱修轻声唤她的小名,一手抬起少女尖尖的下巴,郑重承诺:“他日朕得以除此心腹大患,朕定会让你手刃此人,以偿你所受之苦。”
苏兰心头一颤,垂下眼睑,淡淡道:“……我不要。”
朱修以为她怕了,勾唇一笑,倾身向前。
烛光暖,照亮一室旖旎风情。
少女微微侧头闪避,本应落在唇上的吻,轻轻扫过脸颊。
她突然退开几步,剧烈咳嗽起来。
朱修正想说什么,外面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毓秀轩的肖常在昨夜受了凉,到今儿也不见好,传太医前去诊脉,黄太医说……说肖常在有喜了!”
苏兰微微一怔。
按照原来的剧情,肖婉这时还没怀上,分明到了避暑山庄那会儿才诊出喜脉。
短暂的怔忡后,她掏出绣帕掩着唇,又咳嗽了几声,道:“皇上快去毓秀轩看看肖妹妹……臣妾、臣妾抱恙在身,待得好些了再去毓秀轩。”
香贵人小产,朱修自然是心痛的,此时毓秀轩传出喜讯,他素来又喜欢肖婉,心中更为欢喜,拍了拍苏兰的肩膀,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朕改日来看你。”说完,匆忙转身离开,前往毓秀轩。
他一走,苏兰便丢下了绣帕,斟了一杯茶润喉。
小绿沮丧地走了进来,语气带着深深的不甘心和痛恨:“都是阴魂不散的肖常在!每次都是——”
“行了行了。”苏兰心不在焉地摆手,道:“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小绿看着她,心里叹息一声,退下了。
苏兰手中端着茶盏,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你可以——”
话音未落,眼前身影一闪,那人已经站在前方。
苏兰不免尴尬起来,清了清喉咙,道:“冤有头债有主,话都是皇帝说的,我可什么也没有……”
他抬起手,苍白的,冰凉的指尖,轻轻抹了抹少女左侧的脸颊。
——方才皇帝亲吻过的地方。
苏兰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抱住他:“沉楼,你可不能迁怒我头上——等一下,你去哪里?……姬沉楼,你疯了!”
他在门口站定,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似乎在笑,却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娘娘,那也是给你们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