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是最上等的湖州丝。这也是吴巧儿寄送来的礼物。吴巧儿是个聪慧的女子,也见识极多。送的上等湖州丝绸不是用来做衣裳的,而是一层软甲一般的物件。
自古箭伤入肉,最怕的便是扒出来连肉带筋还要感染。若是有一层丝绸,便可以裹着箭头扒出来而伤势大轻。
吴万英猛地眨巴着泛红的眼睛,感受着贴在心口的那封书信,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与此同时,通向京师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吴巧儿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太原城,久久凝望。
塞外,白雪茫茫。
小冰河时期的大明天气寒冷,出了边墙,便能感觉到那胜过华北数倍的寒冷。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无数的蒙古包便是在这样的白雪之中苦苦挨着,等待开春的温暖。
只不过,对于蒙古人而言,这一年的白灾要比起往年难过百倍了。要知道,自从跟了后后金人当了大清的臣民以后,蒙古人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过了。
往年,他们跟着清国的军队入寇关内,劫掠无数。尽管主要的部分都被清人分润去了,但再怎么,也会留一些残羹冷炙给他们。抢掠,显然比起在塞外放牧更加容易发家致富。
于是,自从天聪九年至今十年来,蒙古人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祸很快就来了。
遵化一战惨败而归,多铎身死引发清国内乱。同样,得知数万蒙古健儿大半伤亡在大明关内时,消息传来,一片哀嚎。
不知多少人家因为家中失去了男丁被欺辱,抢掠甚至****。
更残酷的是,消息传来以后,那些规模更大一些的部落聚集了仅存不多的男丁,屠灭了仇恨已久的仇家,杀光了老弱的男丁,将妇孺抢为奴隶。
在一年前,这种事情是不敢想的。同为清国臣民,谁也不敢继续厮杀。
但……就连多铎都死在了明国人的手中,女真人还配他们这些蒙古人效忠吗?
疑问在诸多蒙古部落之中展开。
经历了一个秋天的血雨腥风过后,白雪之中掩盖了鲜血,埋葬了尸骨。部落兼并后的结果让草原上的幸存者多粮食可以过冬。
而现在,战争来临了。
西土默特部,归化城,都统府。
不同于草原上的其他部落,天聪六年时西土默特部是作为被征讨对象存在的。被后金人征服过后,西土默特部被分为左右两旗,但不再设立世袭罔替的札萨克,而是在此设官管理西土默特部。于是,这里有设都统、副都统、参领、佐领等官以统辖旗众,成为更为归化的蒙古部落。
联想到这些历史,此刻西土默特部都统巴音岱心里稍稍多了一些安全感,让他在深夜之中不再那么彻底的失眠。
没错,自从去年秋天遵化之战惨败的消息传来以后,巴音岱就已经很多日夜睡不好觉了。
失去了二十万大军,他的大清迎来的不仅是惨败,更是整个帝国的地动山摇。不同于附近的那些札萨克有自己的旗众,他的权力与威严全都来自******,他与大清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而现在,显然就是那个损的时候。
竭力抛开这些念头,巴音岱在归化城里难得睡了个好觉,一直到日上三竿,巴音岱这才起身去处理政务。
事实上,眼下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风霜遍地,委实没有什么政务要去处理。就是有,也不是巴音岱能处理得了的。
比如东土默特部的变乱。
1629年,驻牧于满桃一带的土默特之温布楚琥尔和兀良哈的善巴二人因惧林丹汗势力、投附了后金皇太极。1630年按皇太极的旨谕,率领各自的部众东迁,温布楚琥尔带领土默特、蒙古贞部,从无爱的满桃来到锦州边外。称辽东地区以喜峰口作贡道的东部土默特为喜峰口土默特。
1635年,奉皇太极之命,诏编善巴、温布楚琥尔的部众为佐领,设土默特部扎萨克。授温布楚琥尔为土默特右翼扎萨克,善巴为土默特左翼扎萨克。
随后,在去年秋跟随多铎入关的战争之中,东土默特部的左右两旗札萨克都带着麾下士兵去了。
一战惨败后,善巴身死,温布楚琥尔侥幸带着残兵败将回了东土默特。
只是,回去过后的温布楚琥尔很快就领略到了深秋的冷冽。失去了部众,他很快就体会到了身周那些莫名的目光。没有从中原抢掠回足够的财富,部落的冬天便要苦熬过去,若是白灾来得大,更是要狠狠死一些人。
于是,温布楚琥尔很快搜罗光了整个右翼的男丁冲入了左翼……
一番刀光血雨,东土默特部不再分为左右两翼了。现在,连札萨克都是温布楚琥尔了。再也没有什么土默特部左翼了。
这也许是整个冬天里土默特部最大的新闻,也是最大的乱子。
但……手中只有两千余残兵败将的巴音岱却不敢去收拾。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你最不希望面对的事情,却最有可能就在你眼前出现。
日上三竿过后,巴音岱收到了属下的来报:温布楚琥尔求见。
巴音岱闻言,当即取下一旁架子上的衣甲,随后召集了身周的护卫。做完了这些,他才来得及问属下巴音岱带了多少人来归化城。
望着巴音岱激烈的反应,传信的小兵战战兢兢,以为自己犯了错,颤声着道:“温布楚琥尔只带了十数个护卫……”
“十数个护卫?也敢寻我晦气?”巴音岱怒吼一声,仿佛在掩饰自己刚刚的过度反应。
那小兵当即跪了下来。
巴音岱一脚踹给了小兵,他恢复了冷静,也反应了过来:温布楚琥尔不是来闹事的。
想到这里,巴音岱缓缓解下了手中的甲胄。穿着甲胄去见人,实在是太显得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