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生产,自来头一个月最难熬。
时下风俗,非但不能见风、见凉水,就是强光也见不得,更不能下床走动。若是养得好倒还罢了,养不好的往往落下一身病。
宋秀秀生孩子时创伤极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又成日成日担忧自己和这个孩儿叫人家治死,连晚上都不能安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惊醒。
堪堪熬过一个月,整个人如鬼一般,老了少说十多岁,说是她娘的妹子也有人信。到这时候她反轻松起来:只消她能动弹,她的孩儿就比先前更安全些。
柳家全家恨不得宋秀秀和这个奶娃子立时死去,洗三时正与宋家吵架,不曾办过,如今眼看满月,秀才爹娘也没有要操办起来的意思。
虽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还有儿媳的名分,实际上已经如生死仇人一般,便是他们办满月酒,宋秀秀也不肯领情。
她这里不愿领情,大嫂子董氏却有说道:“我给你们家伺候儿媳孙女,到头来一口热酒都吃不着。”
宋秀秀这些日子就没得着过董氏一回好脸,要不是宋好年那么个煞星押着董氏来,董氏早甩手不干,还容宋秀秀活到今日?
宋秀秀心里记挂亲娘,问董氏如今牛氏的情形,董氏没好气:“娘瘫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清,你大哥三个正在家里伺候她哩!”
回家伺候婆婆,出来伺候小姑子,妯娌连个影子都不见,难怪董氏这样大怨气。 要说百合不见人影,着实是冤枉她。牛氏那日病后,百合去看她,给她送些药材补品,谁知牛氏一见百合便“啊啊”大叫,口水不住往下滴,眼珠子似要喷火,去过两回,宋好时和宋老汉都不敢再叫牛
氏见着百合,唯恐把她气死。
一来二去,百合便少去看婆婆,她正乐得清闲。
再就是宋秀秀这里,她也来过两回,但一来姑嫂两个关系实在不好,二来看着人家刚生的娃娃伤心,宋好年不愿叫她多见,只不疼不痒地问候过就回家,再不会如董氏一般伺候小姑子。 董氏是宋家长嫂,论理将来要当家的人,如今辛苦些,为的是将来家产拿大头。但董氏这个人,家产自要拿大头,偏还想似百合那般清闲,每回瞧见床上躺着的小姑子,想起悠闲度日的妯娌,就满心
都是火。
这火不好冲宋秀秀发:人家二哥还在门外听着哩。便只好冲柳家人发,然而柳家有个小秀才,得罪不得,她也就念叨两句便收声。
她再抱怨,柳家也不肯办满月酒,倒是宋家这头是娘家,在奶娃娃满月这日送了礼物来。
董氏心疼钱财,这回连红蛋都不肯出,她的理由十分充足:“我要伺候秀秀,爹和当家的要伺候娘,哪里有人顾得上这些个?” 如今牛氏半瘫,连话都说不囫囵,余威已压不住董氏。宋家几个男人这些日子也没少吃苦——两个能当家的女人,一个病倒,一个去伺候月子,他们自己在家做饭,不是烧糊锅就是没煮熟,当真苦不
堪言。
尤其宋好节,吃了几日焦糊饭、夹生饭,拉稀跑肚,委实受不了,从牛氏箱子里搜罗出几个钱,跑去城里赌钱吃酒。只消躲着陈彬,他自能寻到许多快活。
董氏这里寻着由头不肯送红蛋,只送了四双生鸡蛋了事,宋好年却同百合两个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门,穿上做客的衣裳,提红蛋、米酒放在宋秀秀屋子里,百合另外拿个银子打的长命锁给奶娃娃戴上。
那长命锁用银子打成,明晃晃亮晶晶,一面錾刻着长命富贵字样,另一边是宝相花纹路,很值些银两。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百合把长命锁在怀里焐热了才拿出来戴,一点儿不会冰着脖子。往常宋秀秀看不到这些细微处,如今当了娘,一颗心全扑在孩子身上,百合体贴她的孩子,她立时就能晓得,当下
有些讪讪的,暗悔往日不该同她争长短。
宋秀秀今日挣扎着起床,早料到来看她的人就这几个,没说别的,见百合两眼望着奶娃娃直笑,张嘴便问:“你要抱不?”
百合一愣,拿眼睛看宋好年。
宋秀秀道:“我听人说,抱别人家的娃娃,自家也能生得快些。我家这个是女娃子,你要看不上就算了。”
她说话依旧不好听,百合却听出些替人着想的意味来,伸手抱起奶娃娃,只觉沉甸甸的,虽没有母乳喂养,到底宋秀秀想尽法子没叫她瘦下去,反而白胖两分,瞧着也是个怪机灵的孩子。
百合身上又香又软,那娃娃觉得舒服,便不曾挣扎哭闹,反偏着脑袋在她胸前寻吃的。百合窘得不晓得该咋办才好,惊叫着说:“哎哟,我这里没有吃的!”
宋秀秀接过孩子,熟练地给她喂米汤,她人虽憔悴难看,百合看她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顺眼。
“这娃娃叫啥名儿?”百合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