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纯直至临近次日辰时才发现刘备军已经全军渡过了长坂坡后那条并不宽阔的小河,这一发现令他十分懊悔。这条小河虽然不宽,但是河心处却足足有两丈多深,水流也颇为湍急,人马涉渡是不可能的,虽然他立即派出人马四处搜集门板梁柱等搭建浮桥的木料。但最保守的估计要搭起三座人马能够通行的浮桥怎么也要等到入夜了,半夜渡河极易遭到敌军的偷袭。半渡而击之这样地军事常识谁都明白,眼下已然是大胜的局面,曹纯自然不肯冒这个险,因此渡河怎么也是明日地事情了。曹纯经过一阵思索之后再度决定分兵。
他留下了徐晃部搭建浮桥追击刘备,他仔细叮咛徐晃,一定要等张郃部抵达之后合兵一处再行渡河,万万不可轻率冒进为刘备所趁。他自己则率领本部人马及曹洪部即日南下奔袭江陵。经过昨日一战。他对曹洪颇不放心,因此决定将曹洪带在身边,以免他的鲁莽再度给虎豹骑造成不能接受的损失。
曹纯此刻已经明白刘备志不在江陵,虽然他并没有想明白刘备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仍然认为江陵的军实物资和水师舰队乃是曹操此次南征的重要砝码,只要控制了江陵水师,刘备就算暂时跑掉了未来也能消灭掉。但若让江陵的水师跑掉了,曹丞相率领大军来到长江边上就要面临无所作为地局面了。
不管怎么说。攻占江陵都是第一战略目的,这个战略目标远比如今已经是残废疲弱之兵的刘备来得重要,只要攻克了江陵,就等于为曹丞相赢得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相比之下,没有能够全歼刘备军于南郡的失误也就算不上一回事了。
曹纯自认为,他已经把握住了这场战争的本质。
其实说起来他猜得也大体不错。刘备此刻虽然暂时摆拖了曹军的追击,但境遇远远称不上美妙,甚至用近乎濒临绝境来形容都丝毫不过分。
头天的鏖战虽然为刘备赢得了宝贵地喘息之机,但刘军很快就面临了一个极大的实际问题——剩余的五千多人的部队虽然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却已经断粮将近两天了。
自从那夜的大乱之后,刘备在编县附近筹集地大批粮草来不及运走便全部便宜了曹纯,全军仅仅携带了很少的口粮,张飞用这点口粮支撑了整整一个白天,已经是殊为不易。连夜渡过河后,头日杀死的曹军战马又勉勉强强顶了一顿饭。到此为止。刘备军已经没有任何粮草储备了。
没有粮食,便无法维系军心。偏偏刘备现在对这支头天经历了大战洗礼磨炼的军队此刻颇为在意。只要有粮食有武器,到哪里都能招到士兵,但是像这种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老兵却极为难得,刘备军中老兵数量本来就不多,这一次一下子有了五千刚刚经历了沙场磨炼的老兵,刘备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这批人扔下。
然而此刻见识了曹军骁勇的士兵们对前途极度悲观,士气本来便低迷不振,刘备又没有粮草来维系军心。因此此刻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的刘备虽然很想将这批人完完整整地带到江夏去,但其实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穷困潦倒的刘备忍不住对新任的军师中郎将诸葛亮发起了牢骚:“……若是这支兵散了,想要再聚起来可是千难万难了。云长已经率领精锐前往章山,此刻章山渡口应该已经在我军手中,那里也应该有粮草。然则从这里到章山,起码还有三到四日地路程要走,这一路走下来,五千人当中能有一成跟着走到章山便是万幸了。没有粮草给养,便是孙吴在世也要难煞了……可惜了这些陪着我们浴血长坂坡地将士们了……”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让将士们饿着肚子走上四天实不可能,然则若是今日出兵,走到明日日落,不知主公有无良策维系军心?”
刘备一愣,沉吟了片刻,眼神中的焦虑之色渐渐淡去,声气平和地道:“虽然不容易,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好——”诸葛亮精神一振,“主公请拨刘封将军和一百兵卒给我,明日日落之前,诸葛亮保证让大军吃上一顿饱饭……”
刘备一愣,双目注视着诸葛亮,半晌方才缓缓道:“好!就依先生,若是不能,我亦不罪先生!”
诸葛亮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地出帐去了。
诸葛亮和刘封出发地当日下午,刘备命张飞整军准备出发。
大战余生的五千多人排成了松散的队列,有气无力地将武器扛在了肩上,准备出发。
刘备看着这些面色疲惫浑身沾满血迹和尘土的士卒,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鼓足了中气说道:“诸位将士,承蒙诸位不弃,追随刘备至此。刘备无能,于当阳败于贼军之手,致使众将士衣食无着,实在羞见诸君。这些日子以来,众将士不以刘备孤穷,自新野相随,不离不弃,转战千里。如今曹兵追兵在后,刘备却要带着众将士再度逃亡,实在不是英雄所为。曹军残暴,自编县至当阳,数百里膏腴之土,如今狼烟遍地,血流飘橹,黄发垂髫,妇孺老幼,皆成刀下冤魂。刘备无能,本欲遣散诸军,使诸君各逃性命。然则曹军大队在后,其所过之处,必无幸者,刘备不才,愿以微薄之力,率诸将士求一生路。皇天厚土,刘备在此立誓,诸将士追随于我,我必与诸将士共系生死。自今日起,若军中有一人未食,则我刘备不食;若军中有一人未寝,则我刘备不寝——”
说罢,刘备转身牵过自己的白马,走到一个腿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在两名军士的扶掖下才勉强不倒的伤兵面前,一语不发,伸手搀扶着他翻上了马背,在那伤兵惊愕的目光中牵起马缰,缓缓地走到了队伍前列,扯着喉咙高叫道:“诸位将士,我们一起——走到章山去!”
看着横七竖八拦在道路上的那十几棵粗细不等的树木,还有那五六名被己方骑兵当场射杀的刘军尸体,横野将军徐晃铁青着面孔冷冷地扫了那斥候队长一眼,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缓缓地道:“当真是本事了……五十个人,一百匹马,转眼之间便斩杀了六名敌军,连首级都割下来了,手脚真快啊……要人头,你们不如去屠个村子来得快些!”
那斥候队长讪笑了一阵,苦着脸道:“将军,不是末将贪功,这一路上下来,兄弟们没割到多少首级,眼见荆州不战而降,仗都快没得打了,再不让弟兄们有点斩获,只怕日后论功的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你懂个屁——”徐晃挥舞着鞭子虚劈了一记,骂道,“前面有不少于五千的敌军,还有一个左将军府,这一口要是吃下去,甚么样的功劳赚不来?你把这些人都杀了,我找谁询问军情去?”
这时走在后面的张郃跟了上来,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公明犯不着与将士们治气,赶紧把道路清开走路是正经……”
徐晃闻言,恶狠狠地瞪了那斥候队长一眼,发令道:“立即出动,向东北搜索侦查,护卫大军侧翼安全。”
见那斥候队长慌慌张张带队去了,徐晃这才转过身来,皱着眉头与张郃商议道:“事情实在是邪门得厉害,刘备在编县的兵站被我们连窝端了。他军中能够携带多少余粮,又是打仗又是行军,算算已经将近四天了,竟然还能保持建制完整,不对劲儿,实在是不对劲儿!”
张郃默然无语,眉头也皱了起来。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若是拖到明日,我们地干粮也要吃光了。这倒还不打紧,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饿个几顿照样生龙活虎,只是这马力却是勉强不得的。没有粮食吃,这些马一天连二十里也走不了……”
徐晃叹气道:“断后的看来是张飞,中规中矩步步为营,偶尔一支斥候队穿cha到前面去还有可能。大队人马迂回过去的可能性不大……奶奶的,刘玄德明明是败军之将,狼狈逃窜之余竟然还能将军伍整治得严禁若此,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顿了顿,问张郃道:“乂公,依你之见,刘备这是要往哪里逃?”
张郃沉吟了半晌,答道:“前面有汉水相隔。没有桥梁,要把数千大军渡过去,临时搜集船只的话只怕要两天时间,刘备仓皇逃过去,事先未必能够有准备,江夏地刘琦也没多少兵。水军则在张允的手中,刘备要想前往江夏恐怕不容易,只是不去江夏,他还能去哪里?”
徐晃摇了摇头:“有哪里不太对头……长坂坡那一仗,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张郃疑惑地看着徐晃,神情颇为不解。
徐晃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道:“关云长!”
“什么?”张郃一惊。
“长坂坡一战,关云长没有现身!”徐晃咬着牙说道。
……
一队队身穿皂色服饰地士兵快步小跑着来来去去,督促着绵延不绝的民夫小车队伍将一袋袋粮食绕过章山脚下运往江边,江面上。十几艘大船来回巡曳着。道路交叉分岔处。均有五六名士兵举着小旗子高声呼喊着疏导着人流和车流,场景热闹非凡。
内方县县城的四座城门大开。城中的百姓们扶老携幼正在出城,不断有人携带着大小包袱走出家门,汇入这滚滚的人流。
校场上,两百名手持长戈的士兵列队整齐地正在接受检阅,在他们的一侧,内方县地县令和县丞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身体抖得如同杨树叶子,嘴唇都吓得发青了。
红脸长髯的汉寿亭侯关羽和一个身材与他仿佛的短须青年男子并肩站在校军台上,俯瞰着这两百名军士。
“贵官的这些部曲应该不是一般乡民吧?别的都可以装样子,眼神里的杀气却是装不出来的,这些人一望可知,即便不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也都是上过战场见识过生死肉搏地汉子,这样的兵不要说在你这个小县城,就是在整个南郡恐怕也没多少吧?”关羽捋着长髯缓缓道。
“关侯谬赞了,这些都是江夏过来逃难的散兵,黄祖死后江东大肆掳掠江夏的人口,这些江夏兵一路逃过来,在下挑选了一些身强力壮的编为部曲,让关侯笑话了!”
那短须男子目光清澈明亮,面上带着几分矜持含笑答道。
“足下把内方县的仓廪都搬空了,就不怕郡治和州治方面怪罪下来么?”关羽那张毫无表情地面孔上,此刻也显lou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哈哈,关侯不要说笑了——”那男子仰天大笑起来,“南郡也好,襄阳也好,现在还有能真正主事的人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刘荆州在日,或者在下还要担心性命,如今刘荆州已然不在,就凭刘琮那个不懂事的娃娃,谁怕他来!”
关羽倒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问道:“足下虽然爵秩不显,月禄好歹也有二十石,县尉虽然职衔卑微,左右也是一方父母。如今为了我家将军,便全都抛却了,难道不可惜么?”
那男子冷冷一笑:“如今荆州已然降曹,刘荆州的血脉能保住就已是上天垂怜,堂堂朝廷宗藩尚且如此,又遑论我一个区区县尉?大变在即,我不跟着左将军走,难道要我北面去事曹操么?”
关羽站住了身形,仔细打量着那男子道:“曹氏虽然居心叵测,然则心胸志向,也不可谓不宽广。海内能与左将军并论者,恐怕除他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足下投了他,也不算辱没了足下吧?又何苦在此荆州举八郡而降的时候与其作对,要知道,若曹公得志,只怕天下虽大,却再无足下立锥之地……”
那男子扭过头,毫不畏惧地与关羽对视,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之意:“曹操以侯爵授将军,赐金赠银,终日宴请。将军不是照样舍曹公而事左将军了么?那时候左将军孤穷更甚于今日,怎不见关侯忧心自家的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