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钰和宗海对视一眼,各自拍案大笑。宗海揩了笑出来的眼泪,说道:“原来还是个做双重买卖的。”
他这话说的露骨,那家丁也不动色,只陪笑等着。承钰便想了一想,心道:香露也不算什么,只是这种地方的东西,拿回家去给柔妹妹,恐怕她嫌腌臜。于是说道:“不要了。”
宗海早性急了,催促道:“快快叫你们主人出来说话!”
那家丁支支吾吾的,宗海等不得,把庆王府的牌子往桌上一拍,说道:“速去!”
家丁见状,哪敢说个不字,一溜烟地走了。
谁知等的一盏茶也喝尽了,那家丁始终不回来。宗海身为堂堂世子,何曾受过这样冷遇,那张团团的童子脸也快要变得铁青了。承钰只想息事宁人,便劝他道:“这人如此故弄玄虚,想必早已计穷了,咱们花也看了,香也闻了,也可尽兴而归了。”
宗海冷哼一声,说道:“走吧。”往桌上扔了一锭银子,两人便起身要走。才穿过走廊,经过一个锦帘低垂的屋子,却听见里头一个人高声吟道:“兴废从来固有之,尔家忒煞欠扶持。诸坟掘见黄泉骨。两观番成白地皮,宅眷皆为撑目兔,舍人总做缩头龟。”念完之后,又极尽造作地长叹一声:“想当年定国公与羌人大战西疆,血舞黄沙,何等的英雄。如今他的子孙们,却是一代不如一代,通通变作缩头乌龟了!”
承钰不听则已,一听大怒,犹自克制着,隔着帘子冷冷地问道:“这位公子,你这话可是骂我的?”
帘子“刷”的一下从里面撩开,露出赵瑟那张笑眯眯的脸来。他冲着宗海一点头,然后说道:“不错,徐三爷,我正是骂你这个大王八。”
徐三公子的大名,在金陵城中自来都是路人皆知,因此承钰见这么一个陌生人叫出自己的名字,也不为怪。只是他毕竟少年气盛,涵养再佳,被人指着鼻子大骂王八,也早发怒了。一把搡开赵瑟,走进房内,左右一看,见又一个人,被一个妓女娇滴滴地偎着,却浓眉紧锁,满腹愁绪的,头也不曾抬一下,只是看着那杯里金黄色的酒液发呆。这个却是认识的,正是虞韶。
这几个年轻人,一个是赵瑟拉着虞韶来逛教坊,教他借酒消愁,谁知碰上承钰,便有心挑衅,一个是宗海,先有被人在这家拔了头筹,再有和虞韶赵瑟自幼便是相看两厌,承钰和虞韶两人,自是更不消说了,三言两语的,就把贵胄公子的尊贵都扔到了脑后,拳打脚踢起来。
赵瑟习武,宗海和承钰两个加起来,才勉强和他打个势均力敌,因此虞韶只在一旁观战:依他脾气,本来不轻易和人动手,只是近来心烦意乱,看见承钰被打,反而有几分快意,遂拖着步子自往那绣榻上睡觉去了。
那家丁见几个人打得不可开交,桌椅横飞,慌得要不得,急忙跑去报官。不到片刻,官服来了人,只是一瞧,一方是庆王府,一方是良王府,哪个也不好惹。冥思苦想,最后心一横,想道:索性都锁回去,再差人悄悄地往两府送个信,彼此和解了才好。于是将这动手的三个人,战战兢兢地,用一根索子,穿粽子似的串回了五城兵马司的衙门里。
唯有虞韶,在绣榻上安然无恙地睡了甜香一觉,待到睁眼,外头已经天色昏暗了。头痛欲裂地,他一翻身,正见那个女子贴着自己睡着,一张脸粉光致致,雪白的半个臂膀就横在自己脖子上,蔷薇花露的芬芳熏人欲醉,虞韶脑子“轰”的一下,慌忙往周身看了,见自己身上衣衫还算完好,总算松口气,穿上靴子就要走。结果那女子玉臂在他腰上一缠,柔声叫道:“公子。”其缠绵之意,足可令人*。虞韶却是一呆,周身上下都是热火躁动的,然而一颗心里却早被冯寄柔填满了,其他无论什么人,都进不来了。于是把那双浓黑的眉毛一竖,粗鲁地把她往边上一掼,便拔脚往回跑了。
当晚,徐大公子接到消息,也不敢去禀报高堂,忙叫人拿了自己牌子,去衙门里把承钰领回来了。傅夫人一看,见承钰被打的一张俊脸变作鼻青脸肿,气得又哭又骂,说道:“你真没有一日安生的!总这个样子,我整日跟寄柔说,让她看着你读书写字,她就是这么看的?”说着便叫人去请寄柔来,承钰慌忙将傅夫人后襟扯住,两眼殷殷切切地哀求道:“别跟她说。”
“原来你也知道丢人?”傅夫人咬着牙在他额头戳了一记,承钰立即捂着额头哀叫起来,傅夫人也慌了神,顾不上去责怪他,只叫人连夜去请了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来,开了药,敷了脸,安置他睡下了。然后自己来了书房,往徐敞书案前的凳子上一坐,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徐敞正读书读得浑然忘我,嘴上随口问道:“又叹气怎的?”
傅夫人道:“依我看,就在年内给承钰把亲事办了,反正是从咱们家娶进咱们家,也不必很费事。”
徐敞却不大赞同,说道:“怕礼节上委屈了人家女孩儿。”
傅夫人便把承钰和人斗殴的事提了一提,只是不敢说是在教坊,只说是在街市上。徐敞一听,气得眉毛乱抖,嘴唇乱颤,半晌,才挤出来一句:“怎么不打死他了事?”乱骂了几句,便说道:“对方是良王府的人,也只好吃这个哑巴亏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傅夫人一听他又要忍让,气都不打一处来,哭鼻子抹眼泪道:“良王府门第虽高,府里人也分个三六九等。那个赵瑟又是什么人了?不过是良王世子身边的一个亲随,如今也能对我们定国公府的堂堂少爷随意打骂了?这个亏,你吃得,我吃不得!况且又有庆王世子也牵涉在内,就是你不追究,庆王也不追究?到时间朝里传出风声来,我看你真成了个人家说的‘缩头乌龟’!”
徐敞横眉竖目地,骂了几句“胡言乱语”,奈何傅夫人甚是坚决,缠得他不能脱身,况且这事,确实难忍。于是当晚挑灯夜战,写了一个参人的奏折,把陆宗沅那些罪状,挑了些不痛不痒的,如滞留金陵,纵恶奴伤人,孝期服饰不甚严谨之类的,给罗列了上去,隔日交由徐大公子,由他转呈了御览。
提心吊胆地等了几日,皇帝一个折子批下来,说道:大周半壁的江山是良王打下来的,良王世子也曾代寡人接了徐敞等人的降表,怎么金陵城他便待不得了?燕京苦寒,寡人正有意要留世子久住––于是金笔一挥,拨了一处才建好的宅子,充作良王世子在金陵的别院。并且要徐敞好生教导儿子,读书明理,习武强身,缺一不可。最后,只给了良王世子一个不咸不淡的敕令:要他将殴打徐三公子的亲随交由官府审问。
徐敞见了批复,如挨了一记闷棍,眼冒金花,差点中风。忙同傅夫人也讨了片膏药来,在两个太阳穴上贴了,又连声叫徐大公子:“速去拿那个恶奴来替我儿赔罪!”
徐大公子奉命去了,谁知赵瑟不曾捉拿到案。因为陆宗沅那个性子,虽是严厉,在外人面前,对自己手下却最是护短,早在事发那日就遣赵瑟赶回燕京去了。这会一见徐大公子奉旨来拿人,便换了王袍,着了常服,亲自往徐府来登门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