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之后,老袁开始沉思,老齐开始沉思,周围的中国男人都开始沉思。大家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地追问自己,也追问别人:想不想回去?什么时候回去?长江学者还是千人计划?
老齐跟艾琳表露过回国发展的念头。艾琳很理解,也很冷静,既不热心支持,也不强烈反对。她只是淡淡地对丈夫说,人生多一扇门肯定没有坏处,可以多听多看多联络,但是决策要慎重,还有,技术和商业机密一定不能乱讲。老齐不得不承认,妻子不愧是职业经理人,说话做事确实大方得体。自古书生难成事。冷静下来,老齐又开始犹豫:听说国内很乱,贫富差距大,越来越不安全,老家的淮河已经发黑了,网上还说,大人回去勉强凑合,孩子们是真不适应,作业做不完,考试不及格,已经有人归海了。
老齐嗫嚅了,老齐怀疑了。他一会儿想到张三李四在国内多么刺激,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在国外也还算安稳。老齐分析来分析去,得出结论:国内刺激,是因为看不到顶,所以令人向往,但也看不清底,所以又让人害怕,而国外安稳,看得见底线,感觉踏实,可也摸得到上限,所以没意思。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齐还在格子间里耗着。
“你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东西弄了一个星期,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
夸张的印度南部口音。
“对不起,对不起,经理,我正在做,今天一定给您做好,做不完不下班。”
懦弱的中国江浙口音。
老齐惊醒过来,他举头望去,隔着三排座位,一个阿三小头目,正在训斥一个华人老员工。周围其他的中国人都低头忙碌着,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这种事越来越普遍,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中国人喜欢内斗,讲究避嫌,在国外,中国老板对中国人最苛刻。印度人正好相反,抱团儿,热衷于把亲朋好友招进来,壮大自己的队伍。几年下来,大小头目都被老印占了,苦逼老中们还在原地踏步。老中没出息,不争气,互相看不上,胳膊肘经常往外拐。比如说,前年艾琳招了一个协和医学院的,傲得不得了,傻了吧叽跟皮埃尔说,艾琳的天津医学院文凭一钱不值,害得艾琳只好让那家伙滚了。
老齐无奈地摇摇头,他感到庆幸,好在艾琳是研发主任,不然的话,正在挨骂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老齐又想到老袁的话,“你老齐跟我们不一样,反正你是不用愁的。”老齐笑了,其实这话没错,老袁是羡慕不是讽刺,自己刚才何必那么敏感呢?艾琳是研发的头儿,我是头儿的男人,要裁员当然最后才到我这儿,这也是我老齐的能耐。我就骑在这头驴上一边耗着,一边看看国内有没有好马。哪一天驴不行了我就换马,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老印行吗?不行,你们没别的地方可去!前天看了广州一家制药厂招贤,像我老齐这种资历,弄个千人毫无悬念,中组部一百万,广东省一百万,广州市再给奖一百万,操,我受你那个窝囊气!
生活其实很简单。你要搞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什么时候需要。如果现在就需要,那么现在就去做,如果不是很急迫,或者条件还不成熟,那么不妨先等一等。老齐现在还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完全可以再等一等嘛。这当然不算患得患失,更谈不上什么畏惧挑战。老齐只是暂时忍一忍,等孩子们再长大一点,一旦这里的形势有变,国内那边的条件成熟,马上起航,开辟人生第二个春天。
想到这里,老齐顿感浑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