俎鬼之事了结后。
薄子瑜拿个小板车载着周淮的尸体与肚皮上耷拉着的半截怪虫,一路推进了衙门大堂。
是日。
县衙上下是吐了个底朝天。
说是好几位大人都受了“惊吓”,要回家休养些时日。也因此,连带着养伤在床的邢捕头,都为薄子瑜的“莽撞”之举受到了斥责。
当然,效果还是有的。
本来自“虎姑婆”那档子事后,衙门中就隐隐有“人变妖”的风声,但一来是太过“无稽”,二来因着怠惰,对这个说法并不重视。
但当周淮的尸身出现在县衙诸位大人面前时,“人变妖”这说法算是落了个实锤。
吐归吐,休养归休养,还是对案情转变表达了重视。
具体而言,即是把新任捕头叫过来,一番恩威并施、连唬带吓,喷了个狗血淋头,责令几日内破案云云。
期间,李长安也旁敲侧击的提起了虞眉的事,譬如鬼面人杀人是否事出有因。
但显然,相较于杀人是否有因,甚至于杀的是不是人,大人们更在意的是,有没有堕了官府的威风,扫了自己的颜面。
所以,虞眉的悬赏还好生生的挂在城门处,起来。
什么阿梅的父亲是个浪荡子,长年累月不见人影,一回家也只知道给小阿梅讲些妖魔鬼怪、奇人异士、剑仙法师之类的诡奇怪事。害得小阿梅没个女孩子模样,成天和男孩儿打闹在一起,还说将来要拜师仙人,做个劳什子斩妖除魔的女侠。
他林林种种说了一大堆,总算记得有事没办,留下一壶新酒,唉声叹气地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念叨。
“这丫头老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老严家的儿子和她玩儿得挺好,要不早早定个婚约?”
李长安左耳进右耳出,全当风吹树涛,半点儿没留心上。
可惜没享多少清净。
店家前脚走,后脚薄子瑜就不知从哪儿补了上来。
“道长可真是清净,竟有闲心与小孩子玩儿投壶?”
“不然呢?”
道士笑了笑,把点心推了过去。
薄子瑜腆了腆嘴上的火泡。
“吃不下。”
“喝酒?”
“更喝不下!”
“这又是何必呢?”
李长安挪了挪脊背,让自个儿往树干里再“陷”了几分。
“俎鬼的事儿,你没上报县衙?”
“报了。”
“县衙没有重视?”
“重视了。”
“捕快没有动作?”
“已然四下探查。”
“这不就结了。”
道士斜依老槐,呷上了一口新酒。
“既然已经撒下人手,咱们静等消息就是。再者说,你就算把我拽出去,也不过多一只无头苍蝇,无济于事。”
“我知道。”薄子瑜叹了口气,“我只是……”
只是身在其中,难耐煎熬。
李长安理解薄子瑜的焦虑。
实际上,年轻捕快心忧妖怪潜藏、妖疫流毒,李长安又如何不会心急呢?
自俎鬼那夜已然过去两天了,虽说夜中雾漫全城,但明面上还算平静。可只有真正接触过这件事的人才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下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别的不说,光是那可能存在的三十七条寄生妖虫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试想。
你同床共枕的妻子,同桌饮乐的朋友,擦肩而过的路人,衙役、商贩、娼妓……都有可能在肚子里藏着一条怪虫,并随时变成妖怪将你吞食。
由不得人不为之惶恐,为之颤栗。
可,还是那句话。
没有线索。
而且李长安自己对潇水、对妖疫、对幕后元凶,甚至于对虞眉都满怀疑窦,但虞眉一直神出鬼没、难觅踪影,纵使有一肚子疑问,也只好憋在心里。
左右着急无用。
不如晒晒太阳,吃碟点心,喝一盅新酒,权当忙里偷闲、养精蓄锐。
薄子瑜勉强点了点头,忽的瞅见李长安先前拿来作赌注的短刀,越看越眼熟。
“这是?”
“张易的刀。”
李长安随手将刀递过去。
“三十两买来的。”
薄子瑜接过来,顺手拔出,顿时汗毛一竖,只觉眼前秋光湛然,仿若莲花出匣。
“好刀!”
他脱口而出。
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却是贱卖了。”
“若打磨装饰一番,再耐心一些,等到识货的豪客上门,少不得卖出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