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无声,清影凄惶。
眼前绝美的女子身上有着许多神奇的传说。吴征与她接触不少,回回都只见她和蔼可亲犹如长辈般的模样,即使祝雅瞳以一人力敌柔惜雪与栾采晴,充其量亦不过是一场比试,绝非现下正与未知的对手暗中角力生死相搏。
也直到此时此刻,吴征才见识此前祝雅瞳尚未展现的惊人魅力。
祝雅瞳一手扣着石子,微扬螓首合上双目,悠长的呼吸震得一对儿豪阔胸乳缓缓起伏,紧致贴身的胸襟下甚至可见乳肉盈盈弹动。虽是随意至极地站立,可雅致的仪态不减分毫,仪态万方地与暗中的强敌对峙。清辉洒在娇俏的脸上,如雪添玉色,美绝人寰。
站立在她亲自选定的位置,即使危机潜藏,吴征亦感到分外地心安,即使幼时奚半楼在他身边时,亦未有对任何事物怡然不惧的平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黄雀争食,不知孰胜孰负。
暴风雨前的宁静约莫半炷香时分,祝雅瞳抬起右手。葱白般香润的玉指指缝里各扣着一颗石子。她微一低头沉吟,再抬头时双目光华大放,娇喝一声:“滚出来!”
三枚石子应声而发!
吴征全然看不清她手上的动作,石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弹了出去。吴征并不擅长暗器手法,颇有外行看热闹的意思。可这热闹的动静实在太大,祝雅瞳发石仿佛手中掌有一只隐形的机簧,锐啸的风声竟比他在战场上见到神射手发箭还要迅速恐怖得多。且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三枚石子不仅奔向不同的方位,且在空中先是一个碰撞再转折而出,飞行途中更是犹若三颗流星划出鬼魅般的弧线射向落点。吴征完全无法理解形状各异不规则的碎石子是怎生控制得如此精准。
“咦?”茂密的树林阴影中终于发出声惊异的赞叹,树梢头一阵晃动,来人随手攀过身旁的树枝拨开飞射的石子。石子撞击树枝的声音犹如两只巨锤相撞发出砰然大响!
“祝夫人好眼力,不知本座是怎么暴露的身形?”树梢顶一人双手背在身后,飘飘荡荡浑不受力地落下,仿佛神祗御风飞行。语声中威严赫赫,亦有金铁交鸣的铿锵之声。
“咯咯!”祝雅瞳抿嘴发出声清脆娇媚的笑声,回头向吴征道:“学到了没有?先前我抓不住他只是因为大家都能随时变换方位。现下可不同啦,他一动便要被我锁定,他不能动。这个地方换了是我,也只会潜藏在这三处,随意吓他一吓就吓出来啦。”
吴征心中暗暗叫苦,大敌当前你还回头,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卖个破绽是不是个好主意啊我的姑奶奶。可嘴上不可饶人,眼珠子一转捧哏细胞大发:“若是吓不出来呢?”
祝雅瞳笑得眼角弯弯大是高兴,晃了晃手中的碎石子道:“那就再扔咯,反正石子多得是!”
“祝夫人又有好魄力。”来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只见他身材高大,长发以一面纶巾包束,虽是一身黑袍,面上也带着张黑漆漆的鬼头面具,倒难掩一身文气:“那么现下回头也是想吓住本座么?”
“这人有点自知之明。他反正拿不准底细不敢借此突袭,我回头和你说话也就无妨啦!”祝雅瞳眯眼抿嘴点了点头示意吴征安心,向黑衣人道:“藏头遮尾,见不得人么?”
“本尊暂时不便与祝夫人照面,倒非存轻视之意,见谅。”
他与祝雅瞳相隔十步停下,吴征终于能看清那张诡异的面具。比之祝雅瞳在燕国时的黄金面具做工精细奢靡,大增神秘感不同。这张鬼面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上下四颗獠牙,牙上挂着血肉淋漓。见之可怖的效果下,偏生一双铜铃大小的鬼眼瞳孔缩如针尖,一只细长的舌头正舔着流涎上翘的唇角,凶残之外更有万分淫邪。
“既知我来了,你还不快走?”距离拉近祝雅瞳便不敢再行托大,屏息凝神媚目一眨不眨暗暗戒备。
“呵呵!”鬼面人忽然轻佻地笑了笑:“本尊既来,什么也不做就走也不成,夫人何必如此心急?”
“口头花花占点便宜很有趣么?”祝雅瞳也不动怒,脚步一错向鬼面人行去。她行步时款摆腰肢,扭动的幅度大得惊人,可分毫不具做作之意,反倒更增怡人雅致。
“夫人此前也一直在占本座的便宜。”鬼面人背着的双手松开下垂,一身黑衣无风自动。
“好哇,扯平了!本夫人扒下你的面具,再撕烂你的贱嘴,看你得意到几时!”祝雅瞳的步伐初时一步一顿,随即越发迅速。她嘴上虽说得轻巧,心里却知对手定然也是十二品高手,斜劈的一掌似虚似实,后招无尽。
吴征看她招式亦攻亦守,巧与劲俱备,暗道高手出招果然不凡。
鬼面人足下一点侧身让过,双掌齐出在祝雅瞳背后挥出掌影无数,仿佛黑蝶飞舞,又如夜雨洒落。
祝雅瞳沉肩缩背一个曼妙的旋身,身形飘忽似被劲风吹起般在万千掌影中穿梭,顺势右臂一抬点出两指。
漫天掌影忽然消失不见,显是这两指点向了关键处,逼得鬼面人不得不撤招自保。
“祝家主好功夫。”鬼面人收起轻佻之意庄重道,一边郑重其事地搭了个势子。
“哼!”祝雅瞳冷笑一声,娉娉婷婷地拔足趋近。她双手垂地仿佛面前空无一物,要一头撞向鬼面人。
鬼面人却如临大敌,随着祝雅瞳的步伐不住后退,始终与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来了!魔劫昙步!祝雅瞳的魔劫昙步!”吴征心头一跳目不转睛地观看。天阴门本是佛宗出身,武学中亦多有佛门一脉。祝雅瞳所踩的步伐虚实相间,集攻、守、闪、避、袭、扰于一体,正是天阴门至高的武学魔劫昙步。据称此步法独步世间,便是重重魔劫也可从容踏出,又如昙花一现即逝,一切敌人归于虚无。但料想能把这一套步法使得超凡脱俗,于清净寡淡中又如此优雅曼妙的,天下只祝雅瞳一人。
鬼面人眸中厉芒一闪,长臂抡扫先发制人。但见掌风虎虎,四周的荒草以鬼面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倒地,威势大得惊人。
祝雅瞳星眸圆张,左掌探出准确地搭在鬼面人臂弯,借着一抡之势倒立飞腾空中,至他顶门时居高临下娇喝一声,右掌直拍天灵!
鬼面人不敢托大亦运起全身内力举掌相迎,只听“砰”地一声轰然大响,双掌相对,气劲向四周狂冲而出。鬼面人身躯一矮,半只鞋面被击得埋入土中,而祝雅瞳亦被反震之力击得凌空飞起。
吴征心头大跳未完,只见祝雅瞳在空中旋身,好似借劲做了个空翻,一双浑圆润细的美腿如金刀交剪,眼花缭乱地踢向鬼面人。
在燕国驿馆吴征也曾见冷月玦飘在空中许久,与韩归雁战得难解难分。但比之祝雅瞳当真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美妇身在空中,攻势却如疾风迅雷,且毫不受无实地踏足的影响。看似在空中无依即将落地,足尖只需一点鬼面人还招的手臂便又稳住身形且灵动至极,中途身子忽转,足尖踢他背心空门。
鬼面人双足埋在土内转折不灵,在祝雅瞳凌厉的攻势下甚至无有余暇调整身形。可同为十二品的绝顶高手,空门又怎能轻易失守?他回肘撞击,如脑后长眼一般抵向玉腿膝弯。
祝雅瞳秀眉一挑,收腿避开膝弯要害,足胫上弯勾住鬼面人的手肘陡然变招下落,但见衣袖飞舞,仿佛淡紫色的清光炸裂,落在吴征的视线里竟一掌都分不出来。
流星雨坠落般的掌影近在咫尺,鬼面人避无可避,忽然身形向前扑跌。祝雅瞳掌势最为凌厉的一段落空,只以余势印在他后心。触手只觉仿佛打在一片泥潭之上,大半内力消散于无形。
微一错愕间,鬼面人手臂后摆而击,速度迅捷无伦。饶是祝雅瞳也在肩头吃了一拂!
电光石火间的一战,两人各自吃了一记。祝雅瞳动了动酸痛的香肩面若寒霜,鬼面人则连连咳嗽了几声道:“看来咱们差不多,再打下去也毫无意义,不如罢手如何?”
“好哇,你扭下自己的头就可以走了。”祝雅瞳许久未遇堪与匹敌的高手,正战意勃发。再者此人武功如此之高,放任他走了日后又对爱子下手,遗患无穷。
“啧!女人当真是不可理喻。”鬼面人呼哨一声腾空跃起,空中忽然飞下一只大鸟,载着他飞空而去。
“想走!”祝雅瞳一面发足狂奔牢牢盯住鬼面人,一面撅唇做哨。通体乌黑的皇夜枭闻见主人召唤亦是飞扑而下,准确托住祝雅瞳纵跃的落点,一振双翅紧追而去。
靠,这么高端的?吴征一想自己在扑天雕背上双足发软的怂样,连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太他妈大了。
二鸟飞在半空再无树荫遮挡,鬼面人见一时走不脱索性控着鸟儿回身与祝雅瞳对峙。月光下鬼面人乘坐的怪鸟斑纹如豹,漆黑之中夹杂了大片大片的金色长羽。
祝雅瞳看得分明,思索片刻惊呼道:“这是……豹羽鵟(kuang,第二声)?你究竟是什么人?”
“夫人若想知道,便唤本座忧无患吧!忧虑的忧。”鬼面人点着祝雅瞳道:“皇夜枭啊,难得一见!”
祝雅瞳神情凝重,从皇夜枭颈部接下一只包裹取出一柄长剑,剑鞘上宝石镶嵌成北斗七星点缀其间,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原来是你们这帮人在作乱!冢中枯骨,滚回坟墓里去吧!”祝雅瞳抽出长剑,月光洒落在明晃晃的剑刃上发出七彩光辉,犹如手中握的不是宝剑,而是天边的一段霓虹。
“鎏虹!好剑!”忧无患亦抽出一柄绿光璀璨的奇长宝剑道:“夫人定要与本座殊死一搏么?”
“不!你死,我活!”祝雅瞳呼哨一声,皇夜枭厉啸着振翅飞扑。鎏虹虚点,七彩虹光炫目得人睁不开眼,视力大受影响。被内力灌满附着的剑刃发出哧哧的声响,虹光中剑尖仿佛长了三寸。吴征在地下运足目力观看,心头大跳:剑芒!这就是剑芒!
忧无患不敢怠慢挥剑招架,他的剑芒比祝雅瞳的短了三分,但宝剑却长了半寸。双剑相交,这柄籍籍无名的绿剑与鎏虹正面交击,丝毫无损。
这一轮空战较之前更为惊心动魄。两人不仅使出了全力,更要分神照顾足下的大鸟,否则若稍有损伤从半空中掉下去,任你武功再高也要摔个粉身碎骨。
祝雅瞳长剑颤动中宫直进,寒芒如雾笼罩了敌手。忧无患剑招极为怪异,他手腕一翻,以剑柄下端敲击鎏虹剑身,顺势斩落长剑削祝雅瞳手腕。
激战中长剑相交发出声龙吟般悠长的剑鸣。豹羽鵟双翅扑腾退开,忧无患哈哈大笑道:“今日本座兴致已尽,祝夫人,后会有期。”
祝雅瞳驱使皇夜枭正要追赶,不妨豹羽鵟忽然一声大叫犹如虎啸,皇夜枭闻声后锐利的鹰目瞳孔陡然放大,竟踌躇着不敢追赶,任由祝雅瞳如何发号施令,只是在空中徘徊盘旋。
忧无患眨眼间去得远了,祝雅瞳双眉一蹙,无奈驾鸟落地向目瞪口呆的吴征走来。
“怎么?看见我很奇怪?”祝雅瞳笑意妍妍,一双修眉微微挑起,眼角弯弯,一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得意模样。
“谁能不奇怪?那个忧无患都吓了一跳吧。”吴征无奈摸了摸额头道:“谁能想得到本该在燕国养尊处优的祝家主会突然出现在荒山野地里,总算明白书里说的仙子落凡尘是怎么回事了。”
“咯咯咯……”祝雅瞳掩口发出串银铃般的笑声:“嘴儿真甜好会说话。我很喜欢,以后都要这样哟。”
她抬足挪步,娉娉婷婷地走到被点倒在地的瞿羽湘身边蹲下笑道:“你居然想杀本夫人的财神爷,真是好大的胆子呀。不知吴大人准备怎么处置你呢?”
虽是裙装,但为了出行方便祝雅瞳亦选了贴身不碍的款式,蹲下时一对儿丰隆的肥臀下塌,又支在一只踮起的小巧莲足上,压出一道明显的深涡。而上身微微前倾的姿势,又让吴征想起在燕国驿馆里与她初见之时,胸前那道惊心动魄的弯弧。
浑然天成的仪态,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优雅风范纯净得不含任何杂质。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俱是娇美无伦。
“吴大人?怎么呆住了。”祝雅瞳唤醒看得眼睛发直的吴征道:“这个不听话的下属要怎么收拾呀?”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吴征忙收敛心神讷讷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既然来了,总不至于孤身一人吧?放心!”祝雅瞳点了点额头侧边,示意吴征冷静下来。
“额……当真是方寸大乱了,祝家主见谅,我有些话想问她。”
“好哇。”祝雅瞳挥手连点解了瞿羽湘的哑穴,起身在旁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坐下,曲起双腿饶有兴致地旁观。
吴征也搬来块石头坐好,念及方才惊险的一幕犹有余悸,啧了一声道:“我长这么大一直很谨慎,总喜欢把前后因果都想明白了才做事,所以还没有手足无措过。你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而且,也比我想象的要疯狂得多。不准备对本官说点什么?”
瞿羽湘闭目扭头,打定了不发一言的决心。只是时常审问犯人的捕快忽然被人审问难免极不适应,必杀的死局又被旁人破解,心绪激荡间呼吸粗重。
“看来不准备说?那我来说好了。”吴征摇了摇头起身道:“在这里动手是个好地方也是好时机,若不是祝家主在旁,这一劫我怕是逃不过去。事后往身上弄点伤痕,再往贼党身上一推干净。你虽然会受点牵连,罪名也重不到哪里去。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贼党一伙,现下看来不像。”
吴征边说边想,抽丝剥茧般理清思路。不过瞿羽湘毫不搭理未免显得没趣,他亦未涉及这块行当,所言以分析为主,缺乏对犯人的心理压力,说了一大通固然事理清楚了些,对瞿羽湘简直像身旁起了阵微风。
“咦,吴大人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意思了。快说,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