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晴,夕有暴雨
成都城的风光大异长安,女子多娇小可爱,肌肤滑如凝脂(或是此地潮气连年不散之故?)。川音转折多变悦耳动听……陆前辈无论音律还是内功都胜于我,还需加紧修行不可放松才是。……吴征才气纵横,却是个怪人居然替个货郎说话,前所未见……
风含翠筱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好诗,还有好曲,这一趟成都之行光这一日便不枉了!
六月初三,晴,夜里有雨
夏季饮冰何其快哉!……蜀锦天下闻名,当真名不虚传。韩将军与陆前辈身材高挑,穿起衣衫来真是好看,可惜我矮了点……
六月十八,阴
常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驻足一地定如井底之蛙。来西秦已半月有余,每日都是新鲜的。吴府里是不是有个百宝囊?新奇的东西若流水不绝。故岁梦游于世,悔之!悔之!成都城美食,美景,美人,流连忘返。顾盼小师妹每日都吃得小嘴油光发亮,眉飞色舞,人家当也如是。啊,眉飞色舞并没有,人家不会。嘻嘻,水煮鱼太好吃了!
六月二十一,晴
迭府外宅奇幻之旅。
从未想过旁观这等龌蹉事,还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这一回看得比从前真切些,男子的物事好丑陋,倒像只爬虫。只是不知为何时小时大?从前杀了些恶贼时偶尔衣物破裂,一瞥间都是又小又软。
迭家小姐又是怎地如此不爱惜自己?任由些低劣的男子玩……淫玩?是叫淫玩吧……那事儿当真那么舒服,可以不顾羞耻地贪欢么?唔,“煎熬时亦复快美”,又是怎样一种滋味儿?
吴征倒是个谦谦君子,言语行事均未有逾矩。人家忍不住问些好奇之处,作答也未见淫邪。若是换了旁人,比如那位……哎。
只是因何胯下会冒出股水来湿湿的?仿佛是从小腹里滴出来的么?麻痒痒的难熬,古怪,又有些爽利劲儿。方才沐浴时又是黏糊糊的难受,比汗水还黏,好生奇怪。唔,当下蹲着不起定是被他看出来了,羞死个人……
六月二十二日,晴
诸位师妹,你们见过往自家府门口扔烂菜叶烂果子的么?恩,本师姐今日居然见着了,奇招还有奇效,当真有趣得紧……奇思妙想,奇思妙想!
六月二十三日,晨雨,阳起后晴
近日他忙得很,呆在府上的时光越来越少,本当每日寻他切磋武艺也没片刻闲时。柳师叔接师尊谕令命我下月中回长安,其实难舍!
佛祖劝导世人耽于情爱之事空废光阴,亦为情所苦,不知可是这般滋味?尝闻陷于情爱之人患得患失,魂魄离体而去缠于爱恋之人。人家并未如此,只觉与他说话有趣,亦羡慕其多智与潇洒,当非情爱吧?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祖教导之言自是大有道理,可人俱有七情六欲,若人人摒弃之,则遍地为佛,若遍地为佛,世间复又何趣?倒不若像他一样《笑傲江湖》。观山水浩淼,我自与风醉倒。和一曲琴箫,何须管心寂寥。那是何等的潇洒自在?
师尊亦曾言道人之一世莫可浑浑噩噩。可若要如此,岂非要按本心行事?与佛祖之诲岂非有误?
且住了吧!现下当去与他汇合接应义母大人与师叔们。若向他讨要几阙好词,几首佳曲伴我回长安,不知他肯不肯?唉,其实难舍……
……
冷月玦被吴征托抱着下了茶楼,一双乌溜溜的明媚星目不住打着转儿。吴征尴尬非常也不好意思和她对视,更猜不透好奇宝宝心中又在想些什么,说不准在想着一松开穴道就痛打自己一顿。
六月二十三日,夜已半,晴
他答应与我许多好词佳曲,开心!
可是人家信他,他却存有疑虑点了人家穴道,不开心!
索师叔向来清修,安分守己,平日无事连大门都不迈,又怎生行那淫邪事?
我当据理力争,还索师叔清白才是!男女欢好时……什么叫做尿将出来?若是弥留老人还差不多,索师叔功力精深又怎会?哼,分明是诬陷!
待穴道解了我就……也罢,他如此做确有苦衷,也免去了人家许多麻烦,这一点倒是为人家考虑甚多。
哼哼,今夜就这么写,记他一笔坏账!谁让你不相信人家!
唉,他现下一定很烦恼忧愁,此事着实不好处置,他聪明见识都比人家强了许多,还是让他想办法好些。在街角钻入马车,吴征将冷月玦放在躺椅上又告了声罪,肃容向瞿羽湘道:“我先不探究真假,从今日起,这项本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再也不准轻易提起!”
“我从没有对人提起过,今日还是第一回。”瞿羽湘亦知事关重大,若被贼党知晓此事,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甚好。”吴征略放下些心。
索雨珊忽然言及孟永淑,现下孟永淑失踪无法对质难辨真假。瞿羽湘所说的倒是言之有物,三日前曾在吴府门口偶遇索雨珊外出归来,其言道至北城文殊院礼佛。吴征竭力记忆她当时的体态面容,只是毕竟是个出家修行的前辈,当下也不好意思盯着她看,实在想不出有甚不妥当之处。
若是那日索雨珊外出不是礼佛,而是会姘头?且姘头还极可能是贼党的头面人物……吴征想得额头见汗口干舌燥,无论索雨珊还是孟永淑,任一方出了问题都涉及天阴门与长枝派颜面,岂有善罢甘休之理?当真棘手之极。
马车驾回了家,吴征抹干额头汗珠探出头来,招呼冯管家低声问了几句,缩回马车向冷月玦歉道:“冷师姐,我现下解了你的穴道。这事儿干系重大,冷师姐路上当也想明白了,且暂莫声张,我们一同去找祝家主。”
他不抱我!冷月玦撅了撅唇甩袖起身淡淡道:“要声张早声张了。”
额……好尴尬呀。吴征赔笑道:“冷师姐内功深湛,佩服佩服。”穴道点得不重,冷月玦又似有什么独门的秘法自行解开。没向吴征发难倒是足见给了不小的面子。
冷月玦微微摇头,有外人在场又恢复平日的清静寡淡不愿多言。只是三人依次下车时她落在瞿羽湘身后,很是不满地嘟了嘟嘴。
祝雅瞳换下夜行衣重着流云水袖,此前得了冯管家的传讯,忙将师妹们都支走独自等候。乍见吴征等三人一同归来,爱子更是神情万般凝重,见面就问:“孟前辈呢?”
“怕是失陷敌手。”祝雅瞳摇了摇头,有些魂不守舍道:“我追踪付柳赟终被他逃脱,返回时孟永淑已然不见人影。我脱身之前曾绕着锦兰庄寻找了一遍,庄里一团大乱,全无所获。”
吴征见她欲言又止,在场的冷月玦是她义女,瞿羽湘更为她一手掌控。祝雅瞳这般模样此中定然有什么大秘密不可言说,心下也是狐疑不止。今夜的意外发生得已然太多,若连祝雅瞳这里也生出什么变故来,实叫吴征难以承其之重。幸好以祝雅瞳之智慧阅历,想要刻意隐瞒什么必然不叫吴征看出端倪,这是没有想瞒住吴征的意思。
“偏要沉不住气!”吴征恨恨地一挥拳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祝雅瞳心中已有所猜测,当下又涉及那条暗道说不出口,索性略过道:“你有所发现?”目光一瞟冷月玦与瞿羽湘,不明二女同来何意。
“坐下说。”吴征提起水壶往嘴里灌了大半壶才搓着手道:“孟前辈失踪一事先搁一搁。祝家主,不知您与索前辈关系如何?”
“雨姗?她与我并不亲近,原本我邀请来助阵的师妹里也没有她。”祝雅瞳再度瞟过二女,向瞿羽湘缓缓道:“你有什么发现?”
吴征与冷月玦身在茶楼负接应之责,既未燃起红色的焰火自不会离开。天阴门人赶至时他们在静室里受视线遮挡,想要发现什么强人所难。若有意外,来的人里只有瞿羽湘能够在第一时刻看见。
“还是我来说吧。”吴征罕见地期期艾艾,措辞极难:“索前辈言道前去接应你的途中,曾见一男一女,女子身形极似孟前辈。按姜前辈所言在锦兰庄有一男子现身,孟前辈发了疯似的追去……索前辈当场并不在,两边倒有些相合。当下可是惊得我一身冷汗,孟前辈若是贼党内应,当下借故消失又有甚么企图?还在疑惑中,湘儿前来报讯正巧与索前辈擦身而过。啧!”
说到这里吴征正色向瞿羽湘道:“我现下先来问你!方才你所说的可是实言?”
“字字属实!”瞿羽湘亦凝重无比道:“我不骗你,祝家主在这里,我也骗不过去。”
“此事若真,与你无干!此事若假则辱及天阴门清誉,吴家保不了你,云龙门也保不了你,你可想清楚了?”吴征疾言厉色,手指几乎已戳到瞿羽湘的鼻子上。
瞿羽湘起身扑腾一声跪地道:“我瞿羽湘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自断己首以尸身饲狗!”
“好。”吴征语声稍缓,向祝雅瞳道:“湘儿未曾听见索前辈对我之言。可她观索前辈身姿,断定其三日之内曾与人……苟合,索前辈之言……不可信……”
“你说什么?”祝雅瞳砰地一拍桌角站起身来,凤目含威,俏脸含煞道:“再给我老老实实说一遍。”
无形却庞然的压力扑面而至,瞿羽湘虽跪地却昂首挺胸,直视祝雅瞳强忍着周身痛苦道:“我说索雨珊披清修之名,行淫邪之事!三日之内与人肆意苟合放荡形骸。祝家主,我方才与吴大人所说的原话也不怕再说一遍:三日之内,索雨珊若没被男人插得漏出尿来,请砍我头以谢天下。”
祝雅瞳酥胸暴起暴伏,颤若飓风下翻涌的海浪,腾腾连退两步一跤坐回椅子,摇晃着螓首喘息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久在刑部官衙,见多了女子与人通奸之后将亲夫谋财害命的案子。这等案子因奸夫淫妇不为外人察觉,常布置极为周密难以发现端倪与证据。由此我刻意观察多年方才练就这眼光,女子但凡与男子交合之后,其眉眼,体态,甚至行步姿势均与日常有所不同。虽是我个人的猜测,查案时也做不得实据,然则我心中有数之后,自然更易搜得证据!以此为凭,无有不中!我虽与索雨珊没见过两面,但她落发出家,方才与她擦身而过时,分明是一副曾任由采摘,淫骚放纵,意犹未尽之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们问我要证据,我拿不出来,可她骗不过我的眼睛!我也本不需为自己惹下天大麻烦,只是这等大事不说不成!请祝家主明察!”
瞿羽湘文采不举,说的话里多有些下流词汇,放在一名前辈身上颇不妥当。
但吴征却知这番说辞定是她返程途中想过无数回的,那些下流话儿实是心中所想。
尤其最后一句与此前的誓言两相结合,甘愿将大干系背于一身之念怎不动人?
虽不喜吴家的主人,却已把自己当做吴府一员!吴征心中一跳,望向瞿羽湘的目光都温柔了许多。
祝雅瞳心思慧巧,早已从瞿羽湘的言语里联想到此前吴征纳闷于她忽然变得乖巧之事,怎能还不想到陆菲嫣身上?盛怒之中又不免有些好笑。她以目视吴征向主宅一挑眼角,两人四目相对早已心意相通,吴征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三日之前傍晚曾偶遇索前辈外出而归,自言去城北文殊院礼佛。”
得来吴征肯定的答复,祝雅瞳叹息一声沉默不言。吴征拉着瞿羽湘小臂道:“你且先起来!”
冷月玦旁听许久,听了吴征证言也不免有些相信,只是自控不住蓦然出声道:“索师叔清修多年深居简出,毕生从未踏足大秦国土,怎会忽然行淫邪之事?义母大人还请明察!”她双目微眯,望向瞿羽湘的目光闪烁不定,面容上看不清心中所想是忧是怒。
“我知道。”祝雅瞳眉头深蹙,玉手忽握忽展,足见心中举棋不定:“你们两个先下去吧。今日之事全都忘了,对谁也不许再提起!无论是我,还是吴大人!”
“我不会,我还不想死!”瞿羽湘低头欠身一礼转个圈儿离去,走出厅门时却忽然忆起什么,恋恋不舍朝后院方向张望了一眼。
冷月玦欲言又止,终于一言不发地自行归去小院。
“你好像有很多话没有说。”吴征掩上房门,极为复杂地望着祝雅瞳道。自两人相识至今,还从未见她似今日这般吞吞吐吐。
“只因不能让她们听到而已。”祝雅瞳苦笑一声道:“你的经历离奇,我的只有更离奇。想听就坐下吧,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晓了。”
“看来今夜难眠。”吴征也苦笑一声,只觉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厉害,祝雅瞳的苦笑难得一见,似现下这般双眸微合唇瓣翘起的还是头一回。
“从哪里说起呢?还是从一件被你抛在脑后的事情开始吧。”祝雅瞳双眸一张,迷茫与困惑消失不见,美眸亮若星辰道:“你对临僖宗是不是不感兴趣了?”
“额……”吴征哑然,对临僖宗的研究只那一回,从此便抛在脑后。毕竟年代久远,冢中枯骨都已化作飞灰,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我是不是遗漏了甚么?”
“这个皇帝可不简单。僖宗,呵呵,僖宗!”祝雅瞳对这个谥号不以为然,冷笑一声道:“文武双全,且险些只手擎天,扶临朝于既倒的人物,到任何时候都不可轻忘!不,不是险些,他分明已然做到,只是又亲手将这一切毁去而已!”
吴征面容一僵,显然祝雅瞳对临僖宗并非只是一览之后便抛在脑后,研读要比他深刻太多。不错,僖宗分明已扶起临朝,他殡天之后至少还能延绵百余年的国运。可大临朝的轰然倒塌分明是他刻意为之!内功高手寿命较之常人悠长得多,平日里更是百病不侵,临僖宗的年岁可说正值壮年。莫说是他,就算是被自家功法折磨得生死两难的燕皇也未见昏聩之态。何况堪称古往今来武功第一的临僖宗?
“我疏忽了。”
“也不怪你,并非我对他更重视些,只因我知晓你未知的秘密。”祝雅瞳深吸一口气悠然出神,似陷入回忆的思绪中。
“我能知道么?”
“就是要告诉你知道。其实若不是他,很多年前我就该死了……”祝雅瞳摇了摇头又洒然笑道:“你可知祝家因何能驻足三国,左右逢源?”
“数百年的豪族根深蒂固。祝家太大了,若说三国是各领一地权柄,称雄一方的帝国,祝家就是个商业帝国,大到任一方豪雄都不敢轻易动一动。”
“那是现下,祝家从前可没这么庞大,有这一天正是托了临僖宗的福。”祝雅瞳淡淡地说着,目光却始终悠悠望向远方道:“可记得僖宗末年曾年年搜刮民脂民膏?负责运送的可不是哪一处官衙,正是祝家!祝家借此将商号布满中土,自此一家独大!还无意间知晓一个秘密。”
吴征的心腾地跳到了嗓子眼,呼吸急促道:“什么秘密?”
“临僖宗曾于中土各地兴建宫室,其搜刮的奇珍异宝半数运往京城以充皇室,另半数则就地秘密转入宫室之中。这一块我祝家未曾经手,却被先祖中无意中知晓,临僖宗于宫室附近秘密挖掘地窟,内设机关重重,却掩埋下财宝无数!地窟里更设有一处玉石门板,上设前所未见的机关,若不能解开其间的秘密,则地窟崩塌一切化为齑粉!地窟所在何处从不为人知晓,至今仍是!先祖费了无数心力,终探听得外人想要打开玉石门板的唯一方法,亦获了这本秘籍代代相传……”祝雅瞳点了点了自己湖水般脉脉含情的眼眸,自嘲般一笑道:“就是这一双【离幻魔瞳】!二十余年前祝家曾遇大事,若不是我有修行一双魔瞳的过人天资,当年定然是死了。”
夏夜里连风吹来都是热烘烘的,吴征却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背脊大汗淋漓凄寒如冰。祝家的绝密,传承的功法,哪一样又是他这个外人能知晓的?无论他如何费力,始终无法让绷紧的面容有一丝松动,遂苦着脸道:“这么大的事,我真后悔留下来听见了……”
“无妨,本就是要告诉你的,只是提早了些。”祝雅瞳花唇一展,梨涡深深地露出个宽慰的微笑,仿佛清荷处初放般温馨宁谧。
“你继续说,我还没那么容易吓晕过去。”吴征咧嘴强笑了笑,自觉笑得比哭还难看。
两人共同将紧张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些,祝雅瞳又道:“锦兰庄居所左起第二间,我查到那里时发现了付柳赟。八颗菩提子,分打他周身八处穴道。他未曾发现我靠近,原本以他的武功绝无躲过之理。但他拉开机关躲入床下的地道逃过一劫,还敲响地道口入地一丈处的铜管。这一根铜管定是向同伙报信无疑,孟永淑会被引走,当是这名同伙的身份不一般,指不定还是当年祸害她的三人之一,否则她久经风雨,当下不至于如此冲动,一定忍得住!至于这一处地窟……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