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击散了冬雪,缠绵的雨丝终于开始亲吻大地,以最温柔的方式唤醒在坚冰中沉睡的世界。
山中有灵鹿奔走,旷野有草兔觅食,更有数不清的蛇鼠虫蚁都一同被震醒了过来,在润如油的春雨滋养之下生机盎然。
寿昌城头仍是严阵以待,四面城墙上刀锋箭锐,随时等待燕军的攻城。而燕军则寂寥得多,仿佛所有的杀气都被营帐包了起来,翻涌着,积蓄着。
韩铁衣不断地在城头逡巡,远眺,沉思。身为守城大将,更是接过统领盛军安然返回江南的剑印,事实上,他已是盛军的大帅。懦弱多年的盛国甚至找不出一位足以服众的大将,韩铁衣无论名气还是能为都是众望所归。
等待最是让人焦躁,尤其是在燕国的地界上,僵持时巨大又无法宣泄的压力,会像铺天盖地的阴云压在盛军的头顶。在等待中恐慌,在恐慌中等待。谁都不知道城下的燕军什么时候会攻城,亦或者他们的援军什么时候会抵达,让这群准备撕碎城池的猛兽又添上锐利的钢爪。
传递消息都变得越发艰难,燕军的斥候疯了一样扫荡外围。莫说更远的地方,寿昌,陵江与葬天江水寨这三处想要书信来往,信使都是九死一生。且城门常闭,信使要出去都得用绳索吊出城外。——随即他们就会遭遇燕军斥候的截杀,能不能保下命来将信送到,谁也不说不准。韩铁衣自也有稳稳当当将信送到的办法,但在当下还不是时候。
城外的营寨里杀气若隐若现,似乎在目力无法企及之处,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不会只有这么点吓唬人的本事吧……」韩铁衣喃喃自语:「既然不只这点本事,那便只有一种选择了。」
相比起战前的肃杀,陵江城里便有些别样的情怀。粮草与军械俱都充足,但城池与壕沟比起寿昌来要差了些,驻守的兵马也少了足有一万人。可若说起士气,陵江城里绝不比寿昌城更低落,甚至还要高出一筹。
每逢清晨,那位英姿无双又娇丽绝伦的女将便会巡视城防。她迈着一双长及常人腰际的美腿,自然地跨出,自然地屈折,又自然地落地,交错间尽显笔直修长,丰腴有力。而那只连甲胄都无法掩去的翘臀,就这么自然地迎拱,自然地甩动,足以令人眼花缭乱。她的身边,一定有一位身高略矮些许,却一直和善地微笑的美妇陪伴。美妇一样有一双奇长的美腿,行步时小腰扭摆得更加性感。
女将威严,美妇和蔼,她们像一对天生的好搭档融合在一起,亲密无间。然后就这么简单走过城池的每一寸,以不可思议的魅力吸引走所有的目光。走到哪里,哪里的兵丁就会把腰板挺得笔直,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待她们走得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再精神百倍地握紧手中的钢枪,向着城下虎视眈眈。
今日她们没有刻意看我,那就表现得更好些。今日韩将军没有朝我点头,那就表现得更好些。今日陆仙子没有朝我微笑,那就表现得更好些。
军心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凝聚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容易散,可以扛住山呼海啸。
可一旦有了裂痕,一阵微风也能将它吹得支离破碎。韩归雁已不是十五岁初掌一军的雏儿,她历经战火的洗礼,战功彪炳。且较之从前,她更知道如何将已凝固的军心加上一层又一层的精钢盔甲,令它坚不可摧。
东城的兵丁正在加固城防。陵江城被攻下时,这一带的城墙受损严重,缺口无数不说,还有不少砖石已斑斑驳驳,若再遭逢连场攻城有垮塌之忧。韩归雁与陆菲嫣巡视一圈,最后来到此处。
与哥哥一样,韩归雁每日都要远眺燕军营寨。立在城头大风吹拂得大红披风像旌旗似地猎猎飞舞,女将目中射出锐利的寒芒,似乎不愿错过城外的每一分土地,要将一切尽收眼底。
「燕军还是没有动静,就这么等下去么?」陆菲嫣虽不是第一回上战场,也历经亭城的生死悬于一线,但这么压抑的战局也让她胸口沉闷,恨不得大战一场,死也死个痛快。
「放心,我们难受,燕军一样难受,不会一直等下去的。」韩归雁缓缓摇头,遥指城外道:「他们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何解?」多日来,韩归雁还是第一次做出了判断,令陆菲嫣精神一振。
「我天天在这里眺望,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韩归雁嘴角挂起神秘的笑容道:「这座营寨立得古怪,方位,朝向似乎都特别地讲究,让人看不分明,不过你看那里。」
顺着韩归雁纤长的葱指,陆菲嫣看向燕军大营西面离营门口最近的一处军帐:「这座帐子里每日到了饭点都会有五十六名军士进出,我看了四天,才看出来每一回出来的五十六名军士总有几人此前没有见过。」
「嗯?我听不太明白了,是说换了人还是?」
「没有换人,军伍到此都是列好了阵势的,不能随便变换营帐,就算要换,也没有一日三换的可能。我猜测帐子里看似住了五十六名军士,实则远远不止,敌将隐藏了真实的兵力!」
「不止十二万人?」陆菲嫣吃了一惊,若不是韩归雁经验丰富,目光又毒辣,怎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绝对不止!」韩归雁面色罕见地凝重,丝毫不为看破了敌军的玄机有半点高兴道:「这一招虽妙到毫巅,却缺了细致。其实想不让我看出来也很简单,只消将边界的军帐依实设立,在目力难以企及之处的军帐藏兵,便能实打实地藏住。敌将的手段这么高超,这一点事轻而易举。所以,他还是在故意这么做给我看。」
「既然要藏兵,又故意让人发现,我要听不明白了……军士挤在帐篷里可不好过,岂不是打击了士气。」
「我也还猜不透。不过总算知道了两点,有一点好处:燕国实在派不出援兵来了,我们的对手就是城下这一些,否则他看透了二哥的阵势止呕,连藏兵都不必要,只需衔尾咬住,待燕国援军一到,我军势必大败。看来燕国和草马黑胡一战损伤也不小,至少短期之内缓不过气来。陛下的眼光魄力……光这一次下旨主动出击,便不枉他在长安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
「你能确定,那便是确定无疑……」陆菲嫣有些心疼地看着烦恼无穷无尽的韩归雁道:「这一点是好处,另一点便是不好的了?」
「唉,只能说可惜了。」韩归雁展颜一笑,撅了撅唇道:「先前他的兵力不济,不想开战,所以故布疑阵唬我们来着。现下是军已到齐不想唬了,所以把玄机就给露了出来。只能说我军还是实力不足,若是从前的军士,哼,他敢在城池前堂而皇之地立寨栅,我怎么也要打上一场再说!」
「我算是明白了。」陆菲嫣长舒了一口气道:「敌将准备不足,却不能再坐视寿昌城一带再被我军侵蚀,只得仓促南下。彼时我军风头正盛,燕军分兵各路,分头南下,真要是两军若是殊死一战结局难料,就像白鹞骑一样。敌将才用了折衷的方式,一边吓唬,一边逼近。只是这样看来,这人有些可怕了……」
「是呀,旁的全数放走,只盯住这里,拖住了寿昌城,就等于拖住了全局。不仅眼光毒,还能不贪功,和燕国这帮骄兵一点都不同,不知道是哪位大将如此老到沉稳。」韩归雁遥指城外道:「近日会有一场雨,待雨过天晴就是敌军攻城之日!倒想看一看这位将军的真面目。」
最后来到东城不是不重要,正因太重要,韩归雁与陆菲嫣今日会在东城这里呆上一整天,若无要事不会离开。女将从城头下来之后边行边听着别部司马念着说不完的要务,见一旁搬运方石的士兵累得满头大汗十分吃力,随口应答军令,一边戴好了天蚕丝手套。
搬运方石的兵丁见将军前来,忙鼓起吃奶的力气。无奈气力将尽,方石又分量不轻,起身时一个踉跄,只能死死咬着牙以免方石掉下来砸伤了人。韩归雁赶上两步双手一托微一运力,将一块数十斤重的方石搬上了推车。
「将军……」兵丁满面通红不知所措。
「无妨,累了就歇一歇,本将来替你一会。」韩归雁伸手一指示意兵丁歇息一阵,回过手来,又一块方石被搬上了推车。
「将军不可!」在此处督军的骑都尉与千夫长忙跪了下来,骇然劝道。
「你们连日辛劳本将自然知道。人要歇息,加之军情紧迫有何不可?你们是瞧不起本将么?」韩归雁俏脸一板,凤目扫过时若冷电横空道:「司马大人继续说,你接好了!」
又是一块方石被举上了车,砰地一声两块叠在一处,登时令车子一沉一歪,若不是兵丁得了警示慌忙扶稳推车,几乎要翻了去。
「好了好了,赶紧去忙你们的,这里多我们两个人不碍大家的事。」陆菲嫣同样带上了天蚕丝手套。她不比韩归雁身负神力,便以掌压在方石边沿一按一拨。
那方石倾倒下来,她又伸掌一托一送,轻轻巧巧地也将方石送上了推车。
「韩将军,陆仙子,属下惭愧。」骑都尉与千夫长羞愧满面,忙起身欲去帮忙。
「不用,我们做这些不费脑子,可以一边做,一边处置军务。你们不必在此,且看哪有兄弟忙不过的,去帮一把手即可。」
「得令!」
韩陆二女相视一笑,各自会心。
时日近午,二女一边打理军务井井有条,一边四处搭手帮忙,即使各负惊人的武功也是忙得香汗淋漓。看着西城的修缮进展越发迅速,二女才拍了拍手,抹干了额头汗珠暂时离去。大将领头,还是女子之身不避辛劳与尘灰,兵丁们谁还敢有半句怨言?除了再不敢有二话,埋头苦干效率倍增之外,韩归雁随口处置军务,个中精细处妙不可言,大庭广众之下听在众军耳中,再望向女将时时在惊艳以外,尽是敬佩之意。
「你还学得挺不错,咱们家用来收服仆从下人的法子,被拿来用到此处来了。」
陆菲嫣情知上午这一趟功效卓着,唇瓣微动着窃窃道。
「只是学,还做不到吴郎那样没有半点架子。」韩归雁从来不掩饰施展能耐时的得意,神采飞扬着低声道:「哎,实在想不透他是怎生待人的身份没有半点瞧不起的。」
「他只瞧不起人品低下与没本事还不肯用功,出身高低在他心底无二。」陆菲嫣媚目流转道:「他那个人一贯怪异,常人理解不来,也未必和他一样才是好。我看今日的功效比前几日还要好。」
「累了大半日,当然要有回报,嘻嘻。」回了临时的府邸左右无人,韩归雁便伸手挽起陆菲嫣道:「这里收服人心都是小事,陷阵营里要收服人心才是头等的大事难事。也不知道盼儿现下怎么样了,服服帖帖了没有?什么时候和她娘亲一道儿乖乖滴听话。」
「你……要死了……」陆菲嫣大羞,伸手便去捏韩归雁的腰肉。
「咯咯咯……」韩归雁笑若风中银铃,拔开长腿轻燕般跑着去了。
雷声阵阵,涌动的浓云里积蓄着春雨,不一时就下做平吞原野的连绵雨丝。
冬季的余寒尚未过去,刚有些温暖的天气被初春的冷雨一淋,颇有浇灭了豪兴之感。
一连三日的春雨,目力可见地染红了远山的桃花,漂白了河边的柳絮,涂青了辽阔的旷野。春光的浪漫,却随着燕军大营里越发响亮,响得盖过了春雷,直令寿昌陵江两城都震耳欲聋的战鼓声而支离破碎。
城外泥泞的旷野似乎激发了燕军的士气,让燕军将士们一刻都等不下去。燕军大营在原本的安静肃穆中陡然升起杀气来。这股杀气浓烈,凶猛,被雨丝浇筑时尚且越烧越旺,待春雨一停,空中阳光高照,杀气更像火上被泼了一碗油,腾空扶摇而起,令人不寒而栗。
「敌军准备攻城了!」韩归雁单手握住腰间的鞭柄,手掌不由紧了紧喃喃自语道:「要用什么方法呢?」
猜测了多日终于要面对现实!盛国大军虽被压制在城池里动弹不得,仍通过斥候们拼上性命的探查打听了些许情报:例如盛国骑军四万已悉数抵达寿昌城一带。骑军在攻城,尤其是寿昌和陵江这等城高壕深的大城时用处不多,却足以威慑周边诸城令其不敢妄动。——离开了城墙的庇佑,寿昌与陵江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分散的盛军又有哪一支部从能与四万精骑相抗衡?就算是陷阵营来了也不成。
也幸好陷阵营路遇白鹞骑之后拼死一战将对手打残,否则白鹞骑前来汇合之后寿昌的压力会更大。
如此一来,燕军不去吃饵,瞄准了寿昌与陵江两座城池,也是最关键的阵眼。
寿昌陵江也无暇他顾,这里便成了胜负的关键之处。
雄壮的号角再一次响起,在东城城墙后就地小憩的韩归雁警觉地醒来,朝着城外一望。
正是黎明时分——明月落地,繁星退散,雾色浓稠,红日未生的至暗时刻,连火把都在雾色中显得朦胧。韩归雁只觉城外的雾色里人声嘈杂,燕军大营里罕见地早早升起连片的火焰,仿佛这只可怕的巨兽睁开了身上无数只血眼。这才是燕军的真正实力,不是从前在两国边境那些懈怠,疲惫,又带着轻蔑眼光的燕军。
这支可是精锐中的精锐!
「别害怕,我们很强!」韩归雁全身披挂逡巡于城头,挨个地向驻守的军士们打着气,每当她走过一处,那一处的军士们便将背脊挺得更直。
信心不仅来自于亲临前线的大将,也来自于充足的准备。盛国的军械实在太过富余,借助着城壕,燕军也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再强也足以一战!这里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无城可守。盛军也不是头脑简单,只恃勇力的草马黑胡。更何况历经此前攻城略地的历练,曾经羸弱的盛国大军无论经验还是勇气都已倍增,战力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诸军严守其位,退后者斩!盛国之脊梁,由此而始!」
韩归雁话音刚落,燕军大营里便又响起了号角!
连日来的第九次号角,雄浑而悠长,经久不绝。葬天江面之上红日破水而出,红彤彤的朝阳一照,才见不知何时燕军已列队完毕,似长龙一般自西南与东南两面营门口鱼贯而出。
陵江与寿昌相距不远,加上葬天江水寨的掎角之势,已注定燕军需得分兵作战。但从城墙上望下去,韩归雁居然分不清燕军的主攻方向!女将心头一惊低声赞道:「好胆色!」
「怎么?」陆菲嫣也已披挂停当护卫在韩归雁身旁,闻言不由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只觉手心里都是汗水。
「他两座城都要攻,一起攻,且……不分主次!」
陆菲嫣倒抽一股冷气,没有先后,没有主次,不仅意味着敌将下定决心要拿下两座城池,不准备放跑一个,且战斗会极其地惨烈:「水寨怎么办?」
「不能动,一动就会乱!野战不是燕军的对手,只有躲在城池和江面上,才是避开燕军铁骑的上上之选。」话音刚落,果见寿昌城里就燃起了红色的狼烟,那是韩铁衣下达的全军固守军令!韩归雁凤目连眨道:「暂时我们只能靠自己!」
交锋开始得突然又很平静。燕军开出大营,简简单单地屯军于陵江东城下,一眼望去不下二万人的大军在集结,鼓噪。匠师们则在盾阵的掩护下开始搭建箭楼,当是用作箭手们掩护攻城之用。
相比起东城面临的严峻压力,陵江城其余三面城墙下,燕军只是分出极少的一部分兵力远远观望。
燕军大军压城,逼而不攻,十分耐心地等待箭楼建造完工。敌将显然已听说盛军的箭雨猛烈,强行攻城将会损失惨重,才这般不慌不忙。韩归雁下令放了一轮箭,只是相隔略远想射中本就不易,燕军又有盾阵守护,收效甚微不说,反而送了些箭枝给燕军。
一整日的时光,显得燕军好整以暇,盛军则随时提心吊胆。就这样又是一连五日,燕军木制支架般的箭楼搭建完毕。长长的排楼状箭楼结实稳固,几与城墙同高不说,也足以容纳千余名弓兵登楼。陵江城如此,想来寿昌城也是一般的情况。
几在箭楼搭建完的第一时刻,燕军便开始攻城!
利箭若倾盆大雨朝着城头倒泻而下,云梯在盾牌的掩护下架上了城墙,全副武装的燕军口咬长刀开始登城。陵江城头的盛军同样呐喊着,疯狂地朝城下投掷石块,用锋利的长枪戳向登城的敌军。
躲在女墙后的盛军箭手不停地拉拽着弓弦,即使骨酸筋麻也不得不咬着牙,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去。而在城墙后方的弓手们则分列成排,在韩归雁的号令下调整着高射的角度,弓弦的砰砰连声中,利箭越过前排近身殊死搏杀的同伴射向高处,再呼啸着坠落进燕军阵中。
没有功夫喘一口气,喝一口水,燕军的攻势犹如涨潮的大海,一浪高过一浪,无休无止,一打就是一日。不过一日的时光,陵江城头已布满了尸体。千夫长疯狂地咆哮着,冒死探出头来以长枪攒刺顺着云梯爬近了的敌军。直到连持盾的护卫都被射死倒下,箭雨将他射成一只刺猬。
韩归雁面目凝重!开战至今,原本驻守东城城墙上的五个千人队伤亡惨重,补充的两个千人队又伤亡惨重。千夫长阵亡之后由百夫长顶上,百夫长阵亡再由下一个百夫长顶上……如此惨烈的厮杀,比起燕秦之战时的凉州三关也毫不逊色。
只恨城墙容纳不下更多的士兵,否则韩归雁恨不得把全军都派上,将燕军先压回去再说。
城墙之下同样都是尸体,燕军的损伤只有更大,更重。可是红着眼的燕军仍然在不停地进攻,进攻!城外的箭楼无时无刻地与城中对射,来不及补充箭枝,便捡起地上盛军射出的箭枝,或者中箭身亡的伙伴身体里的箭枝。
燕军不停地攻城,一队又一队,轮番冲锋,轮番攻击。那股决绝之心,仿佛大将下定了决心要攻下寿昌与陵江,把掉这两颗横在眼前的钉子——一鼓作气攻下盛国都城路上的钉子。
这一战直打到了深夜,韩归雁已是不停地淌冷汗。她没有片刻歇息,且燕军凭借更胜一筹的战斗力,几番有悍勇的军士登上城头。她一边统领战局,一边左右支援至今已困顿疲惫不堪。难以想象燕军大将强到何等地步,守一城尚且难以支持,同时攻二城又该如何?
东城告急比起日间越发地频繁,伤亡之大远超估量,攻城的燕军仍然无休无止,仿佛蚁聚。燕军大营的帐篷之下究竟还藏了多少兵马?攻势什么时候会暂时止歇?
不知道。
韩归雁已在盘算四城军士的换防。燕军的攻势之凶猛远远超过了想象,再这么打下去,东城守军的意志力再怎么坚强也会崩溃。可是北城处燕军又已在建造箭楼,想来不久之后这一面也会迎来激战。即使想换防,又该怎么换?抽调哪里的军士来换?
燕军大将到现在都还未现身,他如此地冷酷,凶狠。韩归雁甚至觉得如有必要,这人会用将士们的尸体搭成肉梯以让将士们登上城墙。韩归雁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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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怎么样了我……去他娘的!」吴征忍不住大爆粗口,寿昌陵江之战已打了十日,陷阵营至今还是原地待命。他心急如焚却不敢在将士面前表现出来,无时无刻都得端着个智珠在握的模样。可是内心的煎熬更甚,陵江与寿昌城不仅关系着盛国与吴府的未来,更有诸多自家最亲近的人。
「燕军用换军之法攻城。他们居于城外旷野,军士调动,阵型变换更加容易。这十日来打了足有七日,韩二哥和雁儿都已疲惫不堪。五日前我从陵江乘了扑天雕飞去寿昌城,直到今日韩二哥才遣了我回来,也没交代什么,只说大军依然原地待命,等候调用,至于旁的,大人自然知晓,不知何意……」瞿羽湘满面风尘,这一路赶至陷阵营扎寨之处,来不及歇一口气便匆匆忙忙将战事说了个大概。
「十日打了七日?」吴征吃了一惊,急道:「损伤如何?」
「尸横遍野!我所知的是,初时驻守东城的五个千人队几乎全军覆没。雁儿在五日之前还可遣军换防,如今北城战火又起,西城处燕军也在修建箭楼,战事一触即发。接下来恐怕连换防的军旅都没有了……」
「不可能……燕军有那么多的兵马难道看不出来么?」如果守城的盛军死伤都如此惨重,那么攻城的燕军只会更多。燕军还能轮番发动攻势,只能说明燕军的兵力远远比估计的要多得多,绝不止十二万步军加上掠阵的五万马军。吴征把眼睛瞪得像牛一样大,喃喃自语道:「燕将准备用尸体把寿昌陵江给埋了不成?」
「有!」瞿羽湘咽喉有些干涩,哑声道:「燕将藏军于营寨,现下来看,可用于攻城的军士大致有十五六万之多。现下只是一面开战,等到四面开战之时,死的人会更多,更可怕……韩二哥说不必管他们守城艰难,大人肯定有办法,若……若再不快些拿主意,恐怕就晚了!」
「大人你个头!自家人在这里,又没外人,还一口一个大人干什么?」吴征心情烦躁,盯着地图随口骂道。
「老爷……」
「这还差不多。」吴征咬得牙关咯咯作响,恨声道:「比预想的还要艰难几倍……办法我有,当然有了……」
他自言自语着回身看去,只见顾盼与倪妙筠神色紧张。与吴征一对视便知他已有了决断,二女目光登时平静下来,只是警告意味甚浓,分明在说:「不许再丢下我们。」
这两个丫头,什么时候串通一气了?吴征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惹来更为娇蛮的回瞪,登时缩了不敢再逞强,陪着笑脸道:「以我的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怎么会没办法呢对吧?哪,你们来看。寿昌,陵江周边的城池与水寨连成了一只口袋,谁进来都不好受。别看现在燕军叫得凶,损失只会比我们更大。这阵势可有个讲究,叫八门金锁阵,铁衣还特意教过我。而且啊,这一回他可是依山傍水,借助地利布阵,高明得不得了。只等燕军这口气泄了,便是我军反击之时,到时候口袋收紧,燕军必然一败涂地。你想想,他们攻,我们守,这叫以逸待劳,哈哈哈,依我看这一战必胜!」
「嗯。」
这么不热情的吗?吴征郁闷揉着下巴的胡桩道:「只是燕军现在叫得凶,也怕他们万一狗急跳墙,我们的损失也大,这就划不来,咱们得他们找些麻烦,让他们不仅打着累,还不得劲儿,有力使不出来!你们看看,我军现下都在严阵以待,轻易动弹不得。还有谁能动呀?」
「我们。」
「对了。只有我们能动,还很容易动!铁衣让陷阵营就地待命就是要保留这颗活棋。铁衣领兵是什么能耐你们都知道了,加上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给我的军令定然是轻松不流汗,还没危险的事儿。这不寿昌那里都打成一团乱麻,我们这里一点风都没。太清闲了有些过意不去,好歹去干点捣乱的事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