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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凉云水榭后, 司梨着人烧了热水, 与顾春一道按着豆子洗了澡, 将干净衣衫给他换上。
豆子终究是个小孩,这一场闹剧下来也有些疲累了,便一直软软黏着顾春。顾春见他这时已没什么精神了, 遂将他带到客房,打算让他睡一会儿。
寨子里的小孩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无论到了寨中哪一家, 都不会拘束不安。于是豆子闷不吭声地自己爬到榻上, 裹着被子坐在当中, 小脸恹恹的, 垂头丧气。
见他那可怜模样,顾春也不急着说他什么,先去拿了司梨煮好的杏仁茶进来,随手搁在桌上, 若无其事地替自己倒了一杯,姿仪闲散地靠立在桌旁浅啜。
直到听得背后的豆子哼哼唧唧欲言又止, 顾春才状似随意地转头,将唇边的杯子挪开些, 笑吟吟问道:“要喝点吗?”
豆子犹犹豫豫地点了头,耷拉着眉眼,显然也知自己今天丢脸丢大了。
顾春笑笑,放下手中的杯子,另替他倒了一杯拿到榻前。豆子自被中伸出双手将那杯热乎乎的杏仁茶接过来, 垂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你是做了什么大事讨了这顿打啊?”顾春随意踢掉鞋子上了榻,盘腿坐在他身旁,笑着伸手掖了掖裹在他肩头的被子。
卫钊这人少年老成,自来是个八风吹不动的性子,天大的事也能烂在肚子里。就说当年花四忽然提出要和离,并自请脱屯军军籍出走团山,即便这样大的事,他虽心中难过,可也从不在人前显露半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简直稳如死水。
打孩子这事,在卫钊来说当真是这么多年头一回。顾春对这个义兄还算了解,知道若不是事态严重,他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豆子闷头又将那杏仁茶喝了两口,才弱声弱气地嗫嚅道:“私塾夫子们近来都有事要忙,昨日起便放我们回家了……”
这事顾春知道。
因为李崇琰即将带屯军进山练兵,四姓家主自叶逊寿宴后便召回了各家屯军在编人员。一来是商榷整军的细节,二来各家毕竟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总不免有许多需要提前交代的事。
本寨私塾的夫子们全是屯军在编之列,因此这几日也顾不上这些孩子,索性将他们散回家几日。
见顾春点点头,是认真在听的,豆子瘪瘪嘴,又小声小气地道:“上回你领我去屏城见我娘时,娘同我说,她如今住在屏城的青石巷,让我有空时可以去那里找她。”
提到花四,顾春心中咯噔一下。
但她不想惊着小孩子,便弯了唇,伸手捋了捋他额边杂乱的绒发,轻道:“卫钊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你是不是没跟谁说一声,就自个儿偷偷跑去了?”
“我说了!我说了我要去屏城玩的,”豆子轻嚷,却有些心虚地垂下小脸,瞪着自己手中捧着的小半杯杏仁茶,不敢看她的眼睛,越说越小声,“阿泓非要跟……上回我娘也说过,可以将阿泓一起带着去的……那、那我也好生照顾她了啊,又没出什么事……”
顾春眼睫微颤,仍是笑着:“你娘怎么想的?原是你们母子相见,却叫阿泓跟着去玩,你们能有空理她么?”
十三寨花家原是归属叶家管辖的一支,花四与卫钊成亲住到本寨后,与司家的人也并无过多来往,况且她走的那一年阿泓还不满周岁,她无缘无故怎么会让豆子带阿泓去她那儿玩?
“理她的,娘给她点心吃,还一直夸她唱童谣唱得好,她玩得不知道多乐呢……”豆子委屈,觉得将阿泓一起带去并不算做错事,“明明是她自己要跟,我也护着她,又没出什么岔子,卫钊凭什么打我!”
忿忿的豆子连“爹”也不叫了,一口一个卫钊,这梁子结得可不小。
“春儿,我困了,”豆子将手中的杯子递还给顾春,裹了身上的薄被倒向枕间,瞌睡说来就来,“中午不要喊我吃饭了……”
见他立刻就一副眼皮睁不开的样子,顾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阿泓她,都给你娘唱了哪些童谣?”
“唱了……‘小胖哥儿’、‘备案子’……记不清了,”豆子闭着眼侧躺着蜷成一小团,睡意渐浓,口齿含糊,“哦,还有‘小金姐,骑金马’……”
顾春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当听清豆子含糊咕哝的最后一句后,她脑中仿若有一根弦被人突兀拨动,“嗡”地一声。
这次显然是个可能捅破天的大漏子,难怪卫钊气得对豆子动了手。
他绝对心中有数,却没法残忍地对豆子说出“你娘大约已做了团山的叛徒”这样的话来。
“她那么小,还唱不全吧?”顾春闭了闭眼,心怀侥幸。
豆子含糊应道:“她……就只有最后一句死活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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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卫钊今日下屏城能及时截住花四,或者……但愿花四想不明白那首童谣中的玄机。
见豆子酣然入睡,顾春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来,满怀心事地走出客房,替他将门掩了。
毕竟她在团山只是投亲寄居,按理说,许多事她根本不该知道。
可她偏就知道了。还不敢让别人知道,她知道了……
“真够绕的。”顾春略烦躁地挠了挠腮。
虽明知卫钊匆匆下山正是去补这个漏,可毕竟事关重大,她既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下便总不免惴惴的。
此刻刚过巳时,雨势渐歇,只余零星雨丝当空掠过。
顾春恍恍惚惚地返回主院楼上,迈进书房时,却见只有李崇琰一人端坐案前,于是随口笑问:“郡主呢?”
“她忽然有急事要赶去京城,收拾东西去了。”李崇琰闲散靠着椅背,笑着指指她身后的门。
顾春哦了一声,恍兮惚兮地反身将门关了,才拖着步子蹭到他跟前,蔫头耷脑地垂手站定。
李崇琰将她揽过来安置在自己腿上坐下,见她安顺得跟猫儿似的,软绵绵窝在自己怀中,顿时心中一热,喉头滚了滚,才轻道,“怎么了?”
“心烦。”顾春嘟囔着,抬起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