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推让五次?”
“推辞不就总比被人赶下台好些。”霍子孟道:“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替罪羊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可以借你一批粮食。但你能给我什么条件呢?”
“算缗令……”霍子孟看着他的脸色,毅然道:“这个肯定不算!算缗令乃是先帝乱命,早就该废了。”
“还有呢?”
霍子孟试探道:“西邸的钱退给你?”
程宗扬都气笑了,“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告辞!”
“哎!这不是商量嘛。”
程宗扬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定陶王可是你极力保驾的,如今刚刚登基,汉国岂能再经得起动荡?”
程宗扬脚步缓了下来。
“即便阳武侯,也不会忍心看着故国百姓尽成饿殍吧?”
“粮食,可以借。”程宗扬道:“条件,我会让人专门来跟大将军商量。霍大将军放心,程某做生意,讲的就是公平二字,绝不会让你吃亏。”说着抬手一揖,大步离开。
秦桧随行移灵,班超已经守在门外,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将军与主公星夜商谈,在意的绝非那些粮食。”
程宗扬也有这种感觉,霍子孟要买粮食,什么时候说不行?用得着这么急着入宫吗?但自己道行太浅,揣摩不透老狐狸的心思。
“那是什么?”
“殇侯。”班超道:“大将军是在试探。”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心知肚明,朱老头对洛都之乱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插手。但在霍子孟看来,阳武侯既然出手,肯定有所图谋,只是不知道他胃口到底有多大,所以连觉都顾不上睡,把那些诸侯打发出城,便前来试探。
“霍子孟这老家伙对国事这么上心,真看不出来,还是个忠臣。”
“国事亦是家事。”班超道:“霍大将军此番坐山观虎斗,用的是弱干强枝之计。如今大局将定,必须要赶在定陶王登基之前谈好条件,时间是半点也耽误不得。”
程宗扬神情慎重,“这话怎么说?”
“霍大将军于刘氏、吕氏、赵氏均不得罪,貌似谨守臣节,执中行事。实为坐视三方互斗,好收渔人之利。”班超道:“原本三方势均力敌,彼此间厮杀不休,如果换了我是霍大将军,巴不得三方打上个一年半载,刘、吕诸家都死得七七八八才好。谁知董卓会带兵入京。凉州军这筹码太大,无论投到哪一边,天平都要倾斜,霍大将军才不得不赶紧出面收拾局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宗室、外戚、世家、豪强——主公以为,霍大将军更倾向于哪一方?”
“我明白了!”
程宗扬终于知道霍子孟为何会说出住在宫里那种轻佻的话头。
站在霍子孟的立场,无论宗室强大,还是外戚一手遮天,都不符合他,或者他所代表的世家豪强的利益。削弱宗室和外戚,甚至更进一步限制皇权,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但这个想法只能深藏起来,不敢暴露一丝一毫。
从这个角度讲,霍子孟会选择除了德望,其他都无足轻重的清河王刘蒜就顺理成章了。按照霍子孟的想法,最好是把天子供进神龛,当作一个牌位。所以他对宫中种种乱象不闻不问,宫中名声越差,行事越荒唐,他潜在的同盟就越多。
六朝之中,汉国天子是权力最大的一个,如果要削夺天子的权力,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吕氏失势,赵氏出身寒微,定陶王年纪尚幼,唯一可虑的,就是阳武侯。所以霍子孟才降尊纡贵,亲自出面跟自己这个小商人谈判。
霍子孟确实有私心,但他的私心就比刘建和吕巨君更恶劣吗?至少,在程宗扬看来,霍子孟还是个可以谈判的对象。换作刘骜、刘建、吕巨君等人,自己连坐上谈判席的机会都欠奉,能跪着回话都足够荣幸了。
程宗扬走了几步,终于站定。这么好的机会,不狠宰老霍一刀,对得起自己脑门上刻的“奸商”二字吗?
“跟他谈,粮食好商量——只要他同意程氏商会发行纸钞。”
班超摸了摸下巴,这个开价,高得有点离谱了。
程宗扬笑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底线是我们发行的纸钞能在汉国境内流通,只要这一点谈妥,其他都好商量。”
班超心下会意,向主公一揖手,然后扶了扶衣冠,昂然入内。
程宗扬正要回去找小紫,罂奴便迎了上来,“巫宗有人来了。”
来人是闻清语,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时辰还早吧?这会儿就来催?”
“仙姬听闻江都王太子妃被公子看中,特命妾身送贺礼一份。”
“怎么,你们想把人赎走?”
“仙姬吩咐过,那种背主的弃奴,留之何益?既然是公子的俘获,公子尽可随意处置。”
“仙姬这么大方?莫非又想在我身边放个钉子?”
闻清语将一只玉盒放在案上,然后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颗朱红色的丹丸,从容道:“请公子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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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羽仙挟起那颗朱丸,看了一眼,“没错,是光御姬的魂丹。”她将丹丸丢在案上,“服下此丹,那贱婢就是你的了。”
“你以为我傻吗?剑玉姬那贱人从夹袋里拿出来,经了闻清语的手,又被你摸过,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就吞下去?”程宗扬道:“有点智商好不好!”
齐羽仙板着脸道:“那就请公子自便吧。”
“你的魂丹呢?”
齐羽仙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难得你们仙姬有事求着我,”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要是把你的魂丹要过来,你猜她会不会给呢?”
齐羽仙笑了起来,“承蒙公子对奴婢青眼有加,可惜奴婢不是那种御姬奴,用不着献出一魂一魄,倒让公子失望了。”
“那种御姬奴……”程宗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哪一种呢?”
齐羽仙笑容一顿。
“我一直觉得挺奇怪,按说岳帅当年把你们都扫平了,自秘御天王以下,整个宗门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你们凭什么能在短短十余年间膨胀这么快呢?不说别的,单是搜罗这么多美女,再把她们培养成御姬奴,也不是十几年就能办下来的吧?”
“公子手下不乏敝宗旧奴,尽管问她们好了。”
“我就是问过才觉得纳闷。”程宗扬道:“按她们的说法,都是自小就被你们招揽,算算时间,离你们被岳帅灭门可没隔多久。这就奇怪了,难道你们早就料到会被岳帅灭门,暗中藏了一批苗子?”
齐羽仙眼都不眨地说道:“公子不妨去问成光。”
“她们都是外围的小角色,哪有你知道得清楚?”
“那只能说公子所问非人了。告辞。”齐羽仙撑起身体,拖着受伤的小腿,一瘸一拐地离开。
“贱人,嘴巴还够紧的……”程宗扬悻悻然拿起那颗朱红色的丹丸,左右看了一会儿,然后丢进一只玉匣,起身走入内殿。
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刘欣已经睡着了。他蜷着身子,一手仍揪着阮香凝的衣角。
宫人怕灯光打扰了小天子,只在殿内留了一盏灯,光线极暗。隐约能看到殿角另一侧摆着一张软榻,睡的是吕雉。
自己手下诸女都在偏殿“夜审”,因此将吕雉与阮香凝放在一起,由齐羽仙一并看管。眼下剑玉姬急于合作,倒不怕她们再搞什么花样。
程宗扬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却听到一声轻唤,“主子……”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黑暗中,阮香凝失血的脸颊仿佛一片苍白的花瓣,她身上盖着锦被,身子隐隐发抖。
“怎么了?”
阮香凝声如游丝地说道:“定陶王喜欢我……”
“你这种贤妻良母型的,很讨小孩子喜欢嘛。”
“不是的……”阮香凝眼睛瞪得大大的,颤声道:“是因为那个盛姬……跟我一样……”
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声,当场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