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姝忙直了直身,挣扎了片刻道,“那汝南王刘郅,十几岁的时候曾失手打死过人,那人是汉中从四品的武将,已故汝南王刘雍是个窝囊脾气,不敢声张,想替儿子瞒天过海,就把刘郅送到温县乡下去了。刘雍的别院里养着一个女人,刘雍妻子是被封为翁主的汉中贵族,刘雍惧内,被妻子闹过,不敢带回家,后来更是放在那里不闻不问,几年没碰过她,那女人房中寂寞,就同一个马奴苟合了,生了一个女儿,刘郅去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死了,据说是病死的,但有人说是她怕刘雍知道她的丑事,本想杀自己女儿,结果被女儿刺死的。阿狸怀疑……那个女孩儿就是郑鸣凰。”
并且刘郅曾和那个女孩儿一起度过一年的时光,二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那女孩儿负责侍奉刘郅,刘郅对他老子的情人的姘头的女儿并不在意,他什么都不在意,年轻的刘郅一腔热血,胸有沟壑,目光望得更加长远。
听说刘雍养着的小妾是个极美的女人,否则刘雍也不敢冒着被妻子折腾的风险去把人养起来。那女孩儿长相随了母亲,刘郅年少时亦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二人有没有生出些情愫,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那个女孩儿便是郑鸣凰,那么前世里,很多事情其实都捋得清了。刘郅对郑鸣凰有着别样的情愫,而郑鸣凰借着那几分爱意算计刘郅,而刘郅大约还以为郑鸣凰亦倾心于他,只是迫不得已只能被困在李偃那里,刘郅对李偃的恨意,除了李偃愈来愈大的声势,大约还有郑鸣凰这一则。
至于为什么刘郅竟让郑鸣凰一直待在李偃身边,倒是不好解释。
所以谨姝也不敢断定,刘郅是否真的倾心于郑鸣凰。
况且谨姝跟了刘郅许久,大约也知道,他非多情之人,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就算他再喜欢,也不见得会一直心心念念,以至于甘心被她摆布。
谨姝微微蹙了蹙眉,“阿狸猜的,也不见得准。”
所以她之前也没说过她要对付郑鸣凰,一则不想叫他忧心这些腌臜事项,一则是……不好解释。
然而她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李偃目光一直盯着她,那眼神里含着几分探究和疑惑。
他时常有种直觉,直觉谨姝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另外的人,那个人不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谨姝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极决绝又谨小慎微的矛盾态度。
谨姝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偃情绪的变化,那眼神里的审视叫她觉得心里发凉,她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上一次她去云县截刘郅,听说李偃去查了郑氏及郑鸣凰身边的人,查究竟是谁透露给她的消息,后来没查到什么,因为谨姝一直生着病,后来不了了之了。
这次……谨姝实在忍不住要告诉他这些,她不想他被蒙在鼓里。
上一世里,刘郅将他逼得节节败退退守繁阳的场面,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即便后来他举兵越过中州坚若壁垒的城池拿下刘郅的王城成为最后的赢家,亦不能叫她觉得松口气。
那场败局对李偃的打击可谓是巨大的,谨姝越喜欢他,越不想他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情。
她希望他能如他设想的那样,睥睨群雄,一路所向披靡,而后君临天下。
关于刘郅的消息,谨姝知道很多,但都是前世里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温县这件事也是她偶然听来的,但她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儿去了哪里,究竟姓甚名谁,亦不知刘郅对她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前世里,郑鸣凰在刘郅和李偃那里各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谨姝直觉弄清楚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可她不知该如何对他说,如何叫他相信。
谨姝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偃,缓慢地眨了眨眼,在他不怒自威的表情面前,越来越觉得紧张和不安,她甚至吞咽了一口唾沫,她忽然很怕他误会她些什么。
可她又不想骗他。
“夫君,”谨姝手扶在他肩膀上,仰着脸看他,很缓慢地呼吸着、紧张着。
李偃“嗯”了一声,依旧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谨姝咬着下唇,忽然问他,“夫君你相信人生能够重来的?就好像你做了一场大梦,梦里走了一生,那一生详尽的像是真的,在你咽气的那一瞬间,你好像释怀了许多,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然后你闭上眼,以为去了黄泉之下,再睁开眼,却在十几岁,一切都还未发生,那些梦里的遗憾或许会重来,或许会改变,一切都还不好说。夫君……”
话还未说完,李偃忽然俯身吻向她,很凶,不似平时那样对她迁就和体贴,他微微蹙着眉头,好似被什么迷思困扰着,亦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烦心事,那股类似于发泄的情绪,叫谨姝越发觉得不安,她一边承受着他的粗蛮,一边低声咕哝了句,“夫君……罢了,你别生气,当我说梦话吧!”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李偃忽然顿了顿,抱着她的双手在细微地颤抖着,谨姝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愕然看见他通红的双眼。
谨姝愣了愣,“夫君……”
一滴泪滚在她手背,李偃埋首在她颈间,轻吻她耳垂,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隐忍着说:“阿狸,孤亦曾做过这样的大梦,至死却不能释怀。”
咽气的那一刻,他耿耿于怀的,仍旧是许多年前,他送她去庵寺的那一天,她追他追出来二里地,跌倒了,还急切地膝手并行着往前爬了两步,膝盖和手肘都蹭破了皮,两只眼睛鼓着泪,委屈地求他不要走。
如果那时,他带她走了,就好了。
可惜他再睁开眼,也没能回到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