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松家所处的位置在城南的中心腹地,一道窄窄的巷子,开口处在熙攘的大街上好不显眼,当你走进来时,才会感叹一下这里外居然如此不相匹配。城市规划建设把这条巷道的外围改造得时髦又现代,但进入这个小小的入口,里面的时光仿佛是凝滞的,外面日新月异,里面垂垂老矣。巷道虽深,车鸣人声却清晰可闻,那些声音随着夏夜的晚风吹入巷道里的人家,穿透窗纱,忽浓忽淡,如同一锅时刻熬煮在枕边的煎药,时不时就能把熟睡的人们闹醒。
林涧松每天都睡得很早,从学校回来就睡了,从来不秉烛夜学,在他看来,家里就是休息的地方,在学校才能好好学习。
以前是要照顾老头,没时间,后来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学校时争分夺秒学习,在家宁愿躺在床上发呆,也不会做几道题。自从老头去了五院,他每晚回来都是一个人,时间长了好像也习惯了,但他总是时不时在半夜醒来,耳边似乎还有老头鼻息浊重的呼吸声。
老头近年来老得厉害,他很怕接电话,生怕下一个打来的电话就是让他去五院给老头尸。
以前林涧松给老头剃头时,看到他头上有一块巨大的勾疤,筋络虬结,看着分外可怖,林涧松问老头,这是怎么搞的,是不是那时候挨批斗的时候被打的,老头问他见过没有以前用来生炉火的煤球钩,铁质的,顶头上有一个问号似的弯钩,就是用那东西打的。林涧松又问他是谁打的,老头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名字来,后来他说,那时候打我的人多了,不记得了。
后来林涧松给老头理发就把那一块特意留长一点,遮盖住那道疤。
和老头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在与一片阴影过活,以前是怕老头彻底疯了,现在老头彻底疯了,林涧松又怕他死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和老头共同生活,这让他疲惫又心安。
近年来他总觉得头上悬着的这道阴影,或浓或淡,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把他兜头覆盖住了。老头好像给他留下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线,尽管他处在遥远的五院,丝线这头也一直系在林涧松身上,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有时候忘记了,那根线也会突然一紧,他就一个激灵,想起老头来,想他是不是遭护工虐待了,想他又被打了多少镇静剂,下次去看老头是不是连他都不认得了。
死亡是林涧松最不敢去想象的问题,老头死了,他在这世界上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
这几天林涧松总是在做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的背影,她永远背对着她,背影很凄楚,也很美丽。林涧松走在她身后,跟她一路不停地走,去海边,去草原,去森林,也去高山,有时候她停下来,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他就会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一个球给弹中了,咚的一声,球落下去,咚,又弹过来。他每天醒来,都无从解释这柔软而纤弱的夜梦里的心跳声。
有一天夜里,她终于转过身来,可他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他和她在他的床上激烈地接吻,做爱,她披散的长发轻柔抚过他的脸颊,冰凉又潮湿,他看不清她的脸,可是能感觉到她忧伤的眼睛和柔润的嘴唇向他俯下来,他闻到了一股花木汁液的清新气息。她就像拥抱初生婴孩一样拥抱着他,他在她怀里颤抖着射出来,她小巧而柔软的乳房贴着他的胸膛。
早晨梦醒时林涧松总是感到恍惚,阳光照了满头满脸,他的身体还浸润在梦里拔不出来,倦怠,松软,意犹未尽,神魂俱消。醒来以后他觉得羞耻又不安,但梦里的他却时常想让这个梦无限期延伸下去。每天梦醒他都要马上洗掉短裤,他不记得女孩在他梦里出现了几次了,唯一记得的只有她的身体触感,以及她若有似无的几缕忧伤。
今天是要给老头送衣服的日子,林涧松提前请好了假,打算等日头高一点再出门,他躺在床上,疲乏无力,感受着周围的温度一点点升高起来。
门被敲响了。
很奇怪,他家里几乎没有人来做客,尤其还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