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松想了想,说:“不会,我不能死,我死了老头就没人管了。”
云蓁问道:“你和爷爷是不是感情很好?”
林涧松说:“是他把我养大的,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云蓁不说话,靠在他肩头,静静听他说。
“人家问我,说我爷爷疯疯癫癫的,你不嫌他拖累吗?疯爷爷也是爷爷,怎么会嫌拖累,对比起来,好像是我更需要他一点。”
他转过来看着她,时刻弥漫在他身上的不服输的那股愤怒在这个瞬间显得更加清晰,他看起来有点忧伤,又有点怅然若失。
“我其实没见过我母亲,或者见过吧,太小了忘记了,我是在巷子里长大的,有记忆起就和老头住在一起,老头其实不是我亲爷爷,我谁都没告诉过,我母亲是个妓女。”
这是她第一次来找他时他告诉她的第一个秘密。
“是怎么知道的呢,说起来还挺好笑的,这巷子里谁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五岁的时候,我和几个小孩打架,他们打不过我,就朝我吐口水,骂我是婊子养的。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老头的女儿是我妈,她叫吴贞,我只记得她每次来看老头都会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带我去买衣服,去游乐园玩,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在外地,工作很忙,不常回来,我以为我是吴贞的私生子还是什么,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被丢给老头养,后来才知道,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算是她和老头给的。”
“好人可能都不长命吧,飞机事故,多小的概率啊,就被她给碰上了,连尸骨都没留下。老头年轻时本来就遭过刺激,神状态不稳定,吴贞死了,更不行了,时不时就要发病,一直糊里糊涂的,以为吴贞还没死,有段时间整天追着我问吴贞什么时候来看他。”
“我没办法,就编了个故事,说她移民了,也改名了,叫林玉珍,这世上没有吴贞这个人了,离得太远了,她不能回来了。”
“老头清醒的时候我问过他,我问他我妈是谁,老头这辈子从来没骗过人,以前我不问,他就不说,我问了才知道,原来我亲妈也挺惨的。我妈和吴贞是同学,是好朋友,我妈也是孤儿,被一对捡破烂的老人捡到养大,她才上到初中,两个老人夜里去捡破烂,被车撞了,直到早晨才被人发现,然后我妈就辍学了。后来她和吴贞再见面,她已经做了妓女,吴贞不想让她自甘堕落,就把她带回家,再后来,她就生下了我。”
吴贞,玉珠,还有爷爷就这样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庭,生活在了一起。巷子太小,街坊邻居都对玉珠的来历了如指掌,他们听说玉珠生了孩子以后就得了严重的忧郁症,茶饭不思,拒绝喂养孩子,任凭小婴儿哭得撕心裂肺,也无动于衷,后来状况好一点,玉珠就抱着婴儿坐在楼下晒太阳,用一个巨大的音机放音乐听,田震,那英,王菲挨着放过去。
再到后来,人们看见爷爷抱着婴儿坐在楼下,大家问他玉珠去哪里了,爷爷说玉珠给孩子买奶粉去了,让他抱一会儿孩子,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再见过她,玉珠给林涧松留下的,只有一个名字,还有一位老人。
爷爷就像很多年前抚养长大一个叫吴贞的女婴一样,又一个轮回,一个男婴又被递到了他手上。
六月的夜晚有很多秘密,林涧松搂着云蓁,和她分享了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云蓁对他而言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她理解他的愤怒,也诱发了他朦胧的情欲和爱意,他对着浪涛涌动的大海,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一天以前还很陌生的女孩。
大海怒吼着,把他的秘密尽数吞噬,海里的世界深邃而广阔,他听见一个男孩无辜的过去穿透海水,在海中沉默地下坠,抱着一个巨大的老式录音机,跌跌撞撞,沿途碰撞到深海里沉寂而苍老的灵魂,回荡出凄厉的哭声。
他感到一丝安心和满足,安心之余,还有点悲伤,然而云蓁吻住他,用她湿润温热的唇堵住了大海,堵住了秘密,也堵住了来自深海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