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相玫听利俊又提起这个话头,立即接口道:“那就等着吧!哼!这些年,每月就寄那么点儿钱来,刚够雁翎吃穿用的!”
“那对有钱的王八蛋们真抠门!每月就寄那么点儿钱来!真把我们狄家当要饭的了!”利俊冷笑道。
相玫撂下桃木梳子,从鸳鸯镜里盯着利俊,嚷嚷道:“南洋那头肯定是为儿子着想!将来儿子结婚生子哪一样不用钱!难道像你一样,把钱送到赌场里,白白的便宜了那些邪运好的王八蛋们!”
利俊见相玫气鼓鼓的,立即起身下床,站在她的背后,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为她揉捏起肩膀,同时把脸凑到她的脸跟前,嬉皮笑脸道:“何必动气!”
相玫冷笑道:“我哪里动气!倒有人胡思乱想了!”
相玫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暗地里积攒的私房钱都是为儿子们的将来着想。这话自然是真的。因为,她把儿子们当成是命根子!
相玫从年轻的时候入了江湖,为的是养活男人和孩子们。利俊这个没骨气的窝囊废靠相玫吃穿用度了大半辈子。
自从几年前,相玫正式告别江湖舞台之后,利俊便不再对她的日常交际装聋作哑了。即便她和早年认识的熟人们外出叙旧,只是喝咖啡聊天而已,利俊也会大为不满的。
当然,自从正式告别江湖之后,相玫便真的金盆洗手了!现在,她真的是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但是,她还愿意和多年前就认识的熟人们喝咖啡叙旧,任凭利俊怎么抱怨,她总也不给他面子!在江湖里传奇过一番的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的复杂,不讲理!
相玫走后,雁翎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路过相玫的卧房时,她听到里面嘁嘁喳喳的,情知相玫正和利俊嚼着舌根,不知又在编派什么。她无心理会,径自回到了房里。
隔壁便是奕祥和小贝的卧房。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子正用英文互相问答着。
估计是小贝快期末考试了,所以才让奕祥口试他的英文。
小贝对答如流。
雁翎听着,心里觉得小贝很争气,没有白她这些时日辅导他功课的苦心孤诣。
真的很奇怪!
狄家的两个男孩子除了长相,在性格上一点儿都不像他们的父亲利俊,更不像他们的母亲相玫。尤其是奕祥,分明是小时代里同龄人的思想道德课代表。只因,他们自小和雁翎在一起长大,稍微有不好的毛病都会及时被她发觉并且纠正。在这一点上,相玫和利俊也对雁翎由衷的感激!
雁翎的冰清玉洁是天生的,虽身处乌烟瘴气的小家庭里,却能洁身自好。在小时代里,简直是奇迹!
她回到了房里,没有着急睡下,歪在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窝着角的小说书。
她每晚都有夜读小说书的习惯。
自从文彬送给她好几本小说书后,她每晚上都会细细的读。当然,她看到了他用蓝墨水笔批注在字里行间的心得。她也批注了好些心得,用红色墨水笔写的,和蓝色的字迹叠加在了一起。可今晚,她暂时放弃了夜读,也放弃了批注心得,在心里盘算着给南洋那头发电报的事儿!
长到二十岁,还是第一次给生身父母发电报。而发的第一份电报,竟然要告诉南洋那头,她准备和文彬结婚了!现在竟然被不怀好意的姑妈干扰着。所以,需要南洋那头看在血脉天伦的份儿上,派孔方兄漂洋过海的前来拯救!
南洋那头要是到这样的一封电报,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雁翎心里的主意从一头滚到了另一头,又从另一头滚了回来。
终于拿定了主意!决定明天就去发电报!附带着寄送一封长信!哪怕南洋那头被长信的内容吓死!
为了她和文彬的将来,她必须抛弃一切顾虑!
隔壁传来了乐音。细听,有胡琴的伴奏,自然还有伶人的献唱。唱的不是金陵十二钗,而是田横五百士。
雁翎觉得,她牺牲了恪守多年的自尊,实在是极其悲壮和惨烈的!
那一晚,她被乱梦纠缠不休。
梦里,显出一盘散沙。
看,有一只巧手正划拉着沙子。显出几棵稀稀的树、苍苍的海、一对结发小夫妻。又显出一只黑黝黝的甲板。紧跟着便显出了轮船。瞧!轮船的烟囱里正冒着烟,一缕,一缕,又是一缕!这时,结发小夫妻上甲板,挥手,再见。再一细看,沙乱了,画没了,一片混沌,一盘散沙!
她醒了,发觉窗帘上靡着一层青光。
她实在睡不着,起身下床来到窗边,顺手撩起窗帘的一角。
月亮遍体都泛着陈旧而迷离的微黄,像一滴干涸的泪迹子。它往下沉着,像是被沉甸甸的心事坠着。
天幕像是被开水烫过似的。子夜时凝重的墨蓝早已变得惨淡稀疏。渐渐的,又晕成了漫天的蟹壳青。又过了一会儿,东方有了橙黄的模糊影子,正一点一滴的化开。最后,蟹壳青终于消融了,变成了清澈的蓝。东方已经悄然显出一颗流油的鸭蛋黄。月亮早都没影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