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锦冷笑道:“姨娘说这话实在不明黑白。这丫头犯了错,杵逆主子,难道不应该领受责罚?要都像姨娘这样不分黑白是非,天下岂不乱套了?这么大岁数了,活到头竟然不分黑白。真是苟活一世!”
兰眉齐道:“那还要看犯的是什么罪过!不过就是不小心摔碎一只碗罢了。至于下这么重的狠手吗?大小姐是不是责罚过度了!反倒说我不分黑白?我倒是怀疑,这辈子,大小姐的心里是不是总是阴天,压根就没有晴天的时候?”
梦锦道:“依照姨娘的想头,我该怎么责罚这蹄子呢?”
兰眉齐道:“骂几句不就完了!还至于动手吗?”
梦锦急促道:“那就请姨娘替我骂这蹄子几句吧!姨娘要是不骂,就是口是心非了!”
兰眉齐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责骂倪月呢?”。
苏太太趁机道:“姨太太一项口是心非惯了。你还把她的话当真?”
梦锦笑道:“我哪里把她的话当真呢?不过就是听个响罢了!”
苏太太和梦锦笑的前仰后合,分享着斗嘴的胜利。
兰眉齐铁青着脸,双眉确是红的,憋红的。
文泉急忙上前劝解,引得苏太太又跟着抱怨了文泉一番。
梦锦眼瞅着文泉跟着受了气,心里很不受用。她虽然对文泉和倪月的调情大动肝火,可这会儿却又偏袒起文泉了。
她当即截断了母亲的牢骚,喊道:“妈穿着睡衣出来,在这里站了这么久,过堂风吹来吹去的,小心冻着了!姨娘,你也真是的,三更半夜的不睡觉,鬼魂似的出没,尽说一些不三不四的鬼话!都别说了,烦不烦!睡吧!”说毕,便把兰眉齐推搡了出去。
苏太太又叮咛几句,便气鼓鼓的走了。
兰眉齐眼瞅着苏太太走了,一翻白眼,冷笑道:“母女俩人狼狈为奸,等恶贯满盈的时候天谴吧。慌慌张张的逃了,鬼赶着似的!”
文泉刚要再次催她回去,她早扭头走了。
文泉让顾妈拾完地上的残局,掩上屋门,倚靠着屋门,长叹一声。
梦锦没搭理文泉,用被子盖住头。她折腾了一宿儿,让文泉端茶倒水、揉肩捏背的折腾到了后半夜。
倪月回到下人房里,坐在那只硕大的木床的紧里头,抱着膝盖,一个劲儿的发呆。
顾妈和乔妈也跟着上了床。
俩人对倪月方才的撒泼大为赞赏。因为,倪月这蹄子胆敢在主子面前撒泼,着实替下人们出了一口恶气。
上次被苏太太赶走的几个下人们,分明都是受了满肚子的委屈,可最后都忍气吞声的离开了。这让顾妈,乔妈,还有外面的小厮们都大为愤慨。可毕竟事不关己,即便看不过去,可谁又敢出头呢?
此时,顾妈对倪月夸赞道:“这丫头真有胆量!”
倪月懒得搭理顾妈,照旧发着呆。
乔妈道:“真解气!别以为我们做下人的好欺负!我要是回到年轻的时候,仗着一股子血气方刚,肯定也和苏梦锦大闹一场!虽不敢打回去,可也要闹得鸡飞狗跳!恨不得能把她房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顾妈历来和乔妈不和,况且她又是苏太太的人,当即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少啰嗦几句吧!深更半夜的,还不赶快挺尸!明儿还要早起去采买年货呢!太太吩咐了,在腊月二十之前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鸡鸭鱼肉,鞭炮灯笼,酒水茶点,瓜果蜜饯,茶杯碗碟,哪一样不都得操心买?”
乔妈道:“不过就是说了几句,你偏偏能说上一大车!你睡觉才像挺尸呢!”
顾妈又嘟囔了几句,乔妈又反驳了几句,叽叽喳喳的一阵小型吵闹。
屋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熄了灯,屋里更显得沉寂了。过了一会儿,屋里不再沉寂,传来了顾妈和乔妈此起彼伏的鼾声,鼾声也像是在较劲儿。
倪月把头钻进青布窗帘里。她盯着窗玻璃。
玻璃窗上蒙着繁霜,显出蒙蒙稀稀的橙黄,是被冻住了的街灯的颜色。
倪月用掌心抹着寒凉的玻璃,手腕上的那只铜镯子碰到窗玻璃上,发出了一阵响动。
窗玻璃上显出一团不规则的几何图案,那是她方才用手掌擦出来的。周边照旧被朦胧灰白的繁霜浸染着,中间擦出来的地方显出了一团铮亮,像冰窟窿。
倪月从冰窟窿里向外瞅着。这间下人房位于阁楼,在公馆的最高处,自然能望得很远。远处有一座山丘,遍体黑黝黝的,像是俯着一只兽。
山丘的轮廓和墨蓝的天幕分界的很清楚。那道蜿蜒曲折的天地界线凌厉如锋!
那晚的月亮只有可怜兮兮的一撇。离十五的满月还早着呢!渐渐的,那一撇月亮升到了天幕和山丘的交界处,正好停在那道凌厉如锋的界线上。
倪月顿时觉得,那一撇月亮肯定很痛。它正被那道凌厉如锋的界线割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那撇月亮心里的痛正好是倪月心里的痛!
她的心也被一道凌厉如锋的尊卑界线割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她岂能咽下那口恶气?大小姐苏梦锦简直欺人太甚!
倪月的脑子里又流出了方才那幕的情境。她不由得捏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
她有些后悔。当时反正已经闹了起来,为何不再闹得大些呢!把苏梦锦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扯断,把她妆台上的高档化妆品摔破,把她心爱的那些洋摆设浪玩意砸碎!
即便她倪月滚蛋了,也不吃亏!
此时,她觉得右腮帮子上胀疼,不由得用手摩挲起那里。真吓人!肿胀的腮帮子竟然填满了她穹隆的右手窝。
她沉浸在痛彻里,咬牙忍着。不知不觉中,她的手背上觉得湿漉漉的一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还能有什么?不过是被闷痛催逼出的眼泪罢了!
她的眼睛模糊了,被界线割着的一撇月影模糊了,山丘更模糊了,玻璃擦亮的地方再次蒙上了繁霜……什么都是模糊的!什么都是混沌的!她眼前一黑,侧身栽倒在粗棉褥子上。
过了许久,她从痛彻里缓了过来。痛定思痛。她发誓,她不能一辈子做丫头!她要出人头地!
不奢求能嫁给商贾巨富当正房太太,没那命!可她也不屑给穷酸人家的男子当正房!
兰眉齐便是她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