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进了屋。廖老先生和太太呆坐在沙发上,各自一言不发。
文彬觉得十分奇怪,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哥哥文泉惹爸妈生气了。
文彬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哥哥和嫂子又吵架了呢?”
廖老先生冷笑道:“你比我们都明白。”
文彬愈发的糊涂,问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廖老先生起身冲到文彬的身边,一把捏起他的衣领,咆哮道:“那个穆小姐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文彬下了一大跳。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这么问。
廖太太急忙起身,拉劝着丈夫,道:“还是先把事情问清楚吧。别着急上火的。”
廖老先生松开了文彬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竟然撒谎!你老实交代,那个穆小姐的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文彬愣在那里,瞠目结舌。看样子,父亲已经知道了雁翎家里的事情,所以才会生这么大的气。他吱呜道:“雁翎的父亲是南洋巨贾。她是富商家的小姐。”
廖老先生啐了一口,骂道:“放屁!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真是下贱!”说毕,便冲回到沙发前,气鼓鼓的坐下。
廖太太哭道:“你瞧一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呢!竟然招惹了一个低贱人家的女孩子!简直是丢人现眼!幸亏你是堂堂大学毕业生,竟然糊涂无耻到如此地步!”
文彬急忙喊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廖老先生恨道:“我一开始就觉得那个穆小姐不像是大家闺秀。果然,她满口胡言乱语!”
廖太太接口道:“我们还真的以为她是商贾的女儿呢!如今看来,她是撒谎成性的。白白的哄着我们赔上了一顿饭钱。”
廖老先生道:“她的家里要是清贫,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们也不是那种特别嫌贫爱富的人。可她的姑母和姑父竟然是那种下三滥出身!文彬啊,你怎么偏偏认识了那种低贱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呢?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被那个狐狸给迷住了?她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笼络了你的心?”
廖太太咬牙切齿的道:“文彬,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是被那个狐媚子给赖上了呢?要不然,你怎么这么的执迷不悟呢?”
文彬忍不住道:“够了!你们都说的是什么呀!”
廖老先生指着文彬的鼻子恨道:“到了这个地步,你竟然还执迷不悟!你是不是要把这条小命送到那娘们的手里才甘心?”
廖太太一把拉住文彬的手,哭道:“文彬,你难道要逼着我们去死吗?”
文彬早已经把眉毛憋红了,挣脱了母亲的手,嚷道:“你们都是听谁说的!你们不要听信外人的闲言碎语!”
廖太太忍住眼泪,哽咽道:“你爸爸报馆的老同事暗地里派手下打听清楚了。”
文彬蓦然想起了那两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子。怪不得俩人经常在相玫住所附近徘徊,原来是父亲派去的探子。
廖老先生骂道:“早知如此,我压根就不应该让老主编帮忙打听!这下可好,我们廖家的丑事肯定要闹得整个报馆都知道了。我在报馆里做事多年,真把我的这张老脸丢尽了。”
文彬立即分辨道:“这只是部分事实!雁翎的爸爸确实是南洋商贾!他明儿就要和你们见面呢!地点定在港湾附近的一家大饭店!要不是商贾巨富,岂能住得起那么奢侈的套房?”
廖老先生和太太听闻,互看一眼。
廖老先生冷笑道:“你不要再袒护那个女人了。老主编派去的人已经亲眼看到了,她家里住在那种三教九流云集的地方。”
文彬道:“明儿下午,你们亲自去见了雁翎的父亲,一切就都明白了。”
廖太太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是不是那个狐媚子教你这么说的呢?”
文彬道:“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不过就隔着这一晚上,你们难道等不了这一晚上了吗?”
廖老先生道:“可她毕竟是在她姑母家里长大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文彬继续分辨道:“雁翎只不过寄居在她姑妈家里而已。她姑妈当年走上那条路也是被穷困逼迫的!”
廖老先生迷惘的道:“你把话说清楚!”
廖太太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擦干眼角的泪,明晃晃的目光停在文彬的脸上。
文彬便详细的把雁翎的身世详细的诉说了一遍。并且,他还告诉父母,雁翎爸已经准备好了一大笔款子,专门用来补偿雁翎。廖老先生和太太也是半信半疑的。
文彬道:“明天见了雁翎的父亲,你们就会心安了。”顿了顿,咬牙切齿道:“那两个探子难道没有打听出穆相楠在南洋的橡胶产业?他们不是神通广大吗?”
廖老先生喃喃的道:“岂有此理。”说完,看了一眼廖太太。
廖太太接口问道:“我们都实在太担心了。你方才说的,可都当真?”
文彬冷笑道:“雁翎爸对我千叮万嘱,要我领你们去见面。刚一进门,我正准备告诉你们明儿见面的事情。偏偏被你们劈头盖脸的大吼大叫打断了。”
廖太太擦拭掉粘在腮上的泪滴,拉起文彬的手,道:“我们也是吓糊涂了。那……我们明儿就去见一见那位穆先生。”
文彬道:“雁翎爸已经安排好了。他会单独和你们见面的。雁翎姑父一家都不在场。你们大可以放心。”
廖老先生道:“既然如此,那就等明儿见面吧。”顿了顿,叹息一声,又重复方才的话道:“她的父亲虽然是商贾巨富,可她毕竟是在她姑妈家里长大的!她自小在那种氛围里长大,骨子里是不是沾染了那种低贱的习气!”
文彬双目通红,颤声喊道:“爸爸!你不能这么胡乱猜测!你的分析完全没有道理!你难道没有看见过雁翎吗?她的身上哪里有你说的那种习气?你不能侮辱她!”
廖太太见文彬急了,急忙上前拉扯住丈夫,劝道:“我看那位穆小姐实在是知书达理的。”
文彬道:“不光雁翎出类拔萃。她姑母的两个儿子也都很优秀。大儿子狄奕祥上了大学,年前去留洋了!小儿子也是个进步的孩子,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那两个探子不是能耐大吗?他们可以去打听啊!难不成,他们的耳朵有问题,只听见不好的,听不见好的吗?”
廖老先生被文彬的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廖太太对丈夫道:“不妨让那两个探子再去打听吧。得你心里还犯嘀咕。”
廖老先生有些羞惭的道:“真要是如文彬所说,我们就不怕输面子了!”
此时,廖太太反而偏袒起雁翎,劝道:“穆小姐毕竟有自己的生身父母在。那个姑母即便抚养雁翎长大,不过也是外人罢了。再说了,你已经退休了,又不继续在报馆里做事。即便老主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不和他来往罢了!他不过便是个报馆的老主编罢了。我们将来也几乎没有机会再用到他。”
廖老先生也酸溜溜的道:“这话也是个道理。老主编上次来家里,听说文泉掌管苏家生意的事情后,说了很多吃醋的话。我也有些厌烦他了。”
廖太太道:“所以,趁早别再搭理他了。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外面的人说什么闲话呢。闲话又不能当饭吃。”
文彬很讨厌爸妈的喋喋不休的絮叨,觉得俩人实在是没事找事,当即道:“我先回屋了。”说毕,便气鼓鼓的冲到自己的屋里,随手掩上了屋门。
他奋然的躺倒在床上,把头压在枕头底下,愈想愈气,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终于,他实在透不过气来了,便一把揪开枕头,大口的呼吸着。
木窗半开半掩。
起风了,不是很大,但夹杂着咕咕寒凉。木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呢喃……一副悲凉不堪的小嗓子发出的呢喃。
文彬觉得心里实在气闷,便准备去楼下的酒馆借酒消愁。
出门的时候,他压根没有和爸妈打招呼。廖太太不放心,问了几句。文彬蓦然转身,无礼的喊道:“我不会死在外面的!你们大可放心!真要是死了,你们请的宝贝探子也会给你们通风报信的!”说毕,便疾步下了楼梯。
他气鼓鼓的走在街上,差点儿撞到了迎面而来的货郎的身上。
街上有陌生的行人,小摊贩,修自行车的匠人,卖年糕的婆子。文彬的眼里觉得很拥挤,低着头,疾步走到斜对面的一家小酒馆里。
在靠窗户的位置落座。他要了好几瓶红葡萄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他哭一场,笑一场,诅咒一场。
在大年初二的夜晚,小酒馆里没有多余的顾客。小伙计自小便在社会上混生活,见多了像文彬这样借酒消愁的男女,所以对文彬此时的啜泣也见怪不怪了。小伙计自顾自的吹着口哨,哨音确是欢乐颂的调子。
文彬发泄完了心里的委屈,强打起神,可实在无法集中力。酒馆外的霓虹灯一亮一亮的闪烁着,瞬间红灿灿的,瞬间又黑漆漆的,就那么交替轮回着。
到了打烊的时间,小伙计不耐烦的催促着文彬离开。文彬走路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挣扎出小酒馆,踉跄几步,一把抱住了电线杆。
小伙计放下了门板,继续吹着欢乐颂的口哨,看也没看文彬一眼。
文彬拼命的吐了几口,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用沾着霜雾的袖子擦拭掉逼出的清泪,耷拉着眼皮,默默的缓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