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道:“你怎么回来了呢?谁陪着你母亲呢?”
文泉道:“我回来带些饭菜。妈一个人在医院里。”刚要回转身去看那辆卡车,却又听到苏太太问道:“我们竟然忘记了。家里正好出事了。要不然,我肯定会打发小厮去给你们母子送饭的。梦锦也跟着忙糊涂了。”
文泉趁机回转身,看到卡车已经开动了。细烟追着卡车跑了几步,随即便定定的站住了。
油毡布的后面传来了兰眉齐的悲戚之音,不住的喊着“细烟”的名字。
夜风揪起了她身上的玫瑰黄的晚礼服,吹的裙摆翻飞了起来。文泉觉得,细烟像是一只黄玫瑰,正在寒凉的夜风里摇摇欲坠。他不由得疾步上前,搀扶起那朵黄玫瑰。
他看到,细烟已经晕眩,脸上挂着的两行水珠偎依而下,一直流淌到了脖颈里。
文泉招呼着小厮把细烟搀扶了进去。
回到屋里,梦锦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文泉听得心惊胆战的。他万想不到,兰眉齐竟闹出过那样离经叛道的故事。当着梦锦的面,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闷坐着。可他的心里却有些同情兰眉齐。更何况,焕铭实在是无辜的。
苏太太正和细烟长谈着。招娣在一旁吃着蜜饯,看着眼前的热闹。
细烟唯有啜泣,哪还有半句连贯的言语。
苏太太冷笑道:“谁让你的妈不争气的呢?她瞒天过海欺瞒了苏家这些年,实在是罪有应得!不是我狠心,实在是因为她败坏了苏家的廉耻和名声。哼!苏家的老规矩白纸黑字的写的一清二楚。要是回到老日子,按照苏家祖宗留下的规矩办,你娘这样的女人是要被沉进池塘的!她现在进了巡捕房,虽然从此以后暗无天日了,可好歹还有一口气在!”
招娣道:“你可要想清楚。你娘败坏了苏家的脸面,又被弄到了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你以后还能指望上你娘和哥哥吗?姊姊念在你是苏家正儿八经后人的份上,留你在公馆里吃喝住,已经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要是换成冷心肠的人,早把你赶出苏家了,让你死不死活不活的。那时候,你又能怎么办呢?姑娘,听我一句劝,赶快起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紧赶着巴结巴结大太太,好多着呢!”
苏太太道:“姑娘可都听见了?这些可都是巴心巴肝的好话。你要是好赖不分,真真的让我伤心了。”
招娣道:“姑娘以后还得靠着大太太找婆家呢。到时候,你的妆奁还要大太太操心呢。”
苏太太道:“姑娘要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男人,不妨让妹妹操一份儿心吧。”
招娣道:“我倒是认识不少大家子的少爷们!哪怕是去做二房呢,都是一件体面的事情!我这可都是实在话。你娘和你哥哥的事情肯定会一夜之间传遍坊间的!以后哪还有人家敢要你!”
苏太太盈盈的笑着,道:“让姑娘歇一歇吧。她肯定累了。”说着,便不再搭理细烟,自顾自的和招娣有说有笑的。
细烟愈发的哭得可怜。透过凌乱的发丝向外瞅着,她觉得眼前的情境像正抖动着的狞恶的梦。
她巴不得历经的一切都是乱梦里的片段。
待到梦醒,一切又能回归先前那样。她的母亲照旧打扮的光照人。她的哥哥照旧能闲闲的坐在沙发上,翘起两条腿,露出花格袜子。
比起眼前的情境,之前委屈的日子实在是甜蜜的,毕竟她和母亲弟弟厮守在一起。
苏太太道:“你要是不愿意在苏家呆,我也实在没办法,只好由着你的性子。将来,你愿意嫁给什么男人,随你的便。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我是不会给你准备妆奁的!”顿了顿,故意唉声叹气的道:“可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大学还有半年才毕业,孤苦伶仃的能去哪里呢!”
细烟的心里愈发的惨痛。是啊,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能去哪里呢?
她缓缓的起身,像是没有思维的人,僵着胳膊腿,慢腾腾的挪移着。乔妈急忙上前搀扶着,不住的念叨着。
她送细烟回到房里,让她躺在了床上,为她盖上一层薄毯子。
细烟死气沉沉的躺着。乔妈眼瞅着细烟的可怜,唯有深叹,哪还有别的主意呢?
文泉要顾妈准备好饭菜,他拎着一只提篮匆匆的走了。
他实在顾不上苏家发生的一切,要匆匆的赶回到教会医院里。
苏太太的兴致出其不意的好,邀着招娣在公馆里歇息。
苏太太和招娣骂一阵,笑一阵。俩人竟一夜没睡。那股子亲昵实在难得。
梦锦却惦记着文泉,给教会医院里打去了电话。文泉告诉她,他爸爸还是老样子。
梦锦问起了文彬,文泉说,文彬不知道去了哪里。
梦锦冷笑道:“真可以!”
文泉道:“大夫刚才来过了,说爸爸的病已经没有多大的希望了。这会儿,妈正哭的伤心欲绝。”
梦锦道:“你好生的劝一劝妈吧。明儿一早,我就紧赶着去看妈。”
文泉挂断了电话。梦锦叹息一声,也无可奈何。
细烟一夜未眠。她就一直僵着身子躺在床上,保持着一个姿势。
枕巾已经湿了半边。
妈和哥哥生死未卜,她一个柔弱女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唯有悲悯。
那晚的寒月藏在浊云后面,化作一小团朦朦胧胧的光影。浊云也模糊不清。星光也凄迷着。
天幕上的一切都是凄迷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