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雨水已经停歇了。空气里满是寒凉的味道。她不由得抱紧了胳膊。刚才是在下雨吗?她竟然懵懂了。
从穆家出门后,她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那家馄饨馆子门口。
她在门口张望了几眼,发觉老板和伙计都已经换了。
这时候,老板招呼她进去吃东西。她竟然管控不住自己的脚,缓缓的走了进去,坐在了那张熟悉的桌子前。
老板问她吃什么,她脱口而出:“三碗馄饨。”
这话刚出口,她立即醒悟过来,急忙改口道:“只要一碗。”
老板吹着口哨进了厨房。
雁翎听着那阵口哨声,觉得好似是梦川在吹。
假如……假如……假如梦川还活着。他肯定会娶细烟的!
假如是这样,文彬肯定还单身。假如是这样,她也许会把孩子抛给安迪,然后离婚。或者,她带着孩子嫁给文彬。
正在胡思乱想,老板出来了,告诉她,实在不好意思,馄饨有些酸了,不能吃了。
雁翎出了馆子,心里惘惘的。其实,她当初何必进去呢!为了怀旧,为了纪念,为了寻觅自欺欺人的心理慰藉,她终究提篮打水一场空!
昔年的旧事早已酸了,腐了,即便显出来,也不是昔年的样子了!
带着这样的念想,她独自在街上走着,和无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怕有人笑话她的失魂落魄。
她打扮的珠光宝气,身上都是名贵的令人艳羡衣物,可眸光里竟涌出了苍凉。路人们自然觉得好奇,觉得这个贵妇人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雁翎回过身,看到一对夫妻正搬家。
正是玉龙和倪月两口子。有街坊们说,玉龙做水产生意发了财,在别处买了一套像样的房子,就在今天搬家,以后就不回来了。
倪月的头上挽髻,插着珠翠首饰,身上穿着驼绒厚大衣,脚上穿着棕漆牛皮靴。她的嗓音高亢,俨然大家太太的架势,正吆喝着几个小伙计们。
玉龙也是一副老爷的打扮,看不出一丁点儿昔年的寒酸窘迫气象。
街坊们都说倪月是个有福的女人。玉龙和街坊们客套着,心里却为倪月不能生养而懊恼着。他决定,等在新宅院里安顿了,便悄悄的把绣春楼的凝春姑娘娶为姨太太。
雁翎压根就不认识倪月两口子,自然也就没有多搭理。
汽车开走了,从此以后就彻底的没了倪月和玉龙的消息。
雁翎走到了百货公司的门口,竟然看到了很久未见的苏焕铭。
焕铭的胳膊正被一个女人搀着。
焕铭认出了雁翎,主动打了声招呼,并且向雁翎介绍了他的老婆孙妮娜。
雁翎和妮娜客套了一番。她冷眼打量着,觉得焕铭和妮娜还真是一对儿。很多年不见了。
焕铭也变老了,眸光里不再有昔年的那股子倔强和青涩了。
他用很缓慢的口气告诉雁翎,他在巴黎做生意做大了,挣了很大的一笔钱,带着老婆刚回国,准备在香港定居了。偏偏,他的母亲兰眉齐的身体也跟着不好了,正在教会医院里长住。他和妮娜刚从教会医院里回来,文彬和细烟还在医院里守着呢。
雁翎听到文彬夫妇也回国了,不由得呆了呆。
焕铭觉得自己多话了,只好尴尬的笑了笑,随即便和雁翎告辞了。
其实,当年在巴黎的时候,妮娜本来以为,她会和那个南洋来的混血帅哥李维特结婚。
可世上的事情总是很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正在热恋中的李斯特做梦都想不到,他在南洋的父亲竟然得了暴病,要他立即回去继承家产。
李斯特告诉妮娜,他必须赶回去。等他把家产弄到手,就会立即赶回巴黎的。可谁能想到,他回到南洋后,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争的头破血流,最后竟然被暗杀。
妮娜在巴黎苦等了一年多,实在等不到维特的消息了,便心灰意冷。
孙太太去巴黎看望她,得知了她的事情,很为她感到惋惜。孙太太眼瞅着女儿的愁烦,不得不给她出主意,要她对焕铭回心转意!
妮娜的心里其实早有这样的打算,听完母亲的长篇大论后,便愈发的下定了决心。
她不顾脸皮,主动见到了苏焕铭。那时节,苏焕铭正为刚起步的生意忙的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和妮娜谈情说爱。妮娜斩钉截铁的撂下一句话,她不会打搅他,但会一直等着他!
起初的时候,焕铭以为妮娜不过是信口开河。可谁能想到,她真的一门心思的等着焕铭。等焕铭的生意成熟了,他在高兴之余邀请妮娜去郊外度假。
那一次的度假,成就了俩人的百年之好。
雁翎和焕铭夫妇告辞后,没有进百货大楼,准备回去。
她刚要拦住一辆洋车,却被一个人拉住了裘皮大衣的袖子。
她回头一望,发觉竟然是文彬。只有他一个人,细烟压根就不在他的身边。
文彬凝望着她,脸上显得很平静。其实,他的心里确是波涛汹涌的。
雁翎叹息一声,昂起头,咬牙切齿的冷笑道:“我是个粗俗的女人,小心玷污了你!”说完,便准备跑走,却被文彬再一次的拉住了裘皮大衣的袖子。
文彬叹息道:“那天,我实在是疯掉了!眼瞅着你做了佟安迪的太太,我简直疯掉了!”顿了顿,道:“在没有真正的看到你和安迪之前,我有些时候总以为信里的事情都是假的!那时候,我的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
雁翎的身体微微的发着抖。那天的天气很寒凉,由不得她不发抖。
文彬接着道:“当我真正的看到你在佟公馆里做着太太的时候,我心里的那丝希望彻底的磨灭了!所以,我发狂了!”
雁翎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压根说不出来。她给了文彬一个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