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在那夜的寂寥和凄清里,像是饱含着心事似的,一片一片的落。
窗户底下的木窗前,五岁的蝶纤正扎着两只俏皮的羊角辫,手里正薄着一只只的枇杷。
窗玻璃上早已靡散了李白诗里的千年繁霜,将院落里正窃窃私语着的两个声音朦胧。
“真想不到,蝶纤竟然认识了佟安迪的儿子!这简直太不可思议!那个穆雁翎简直了!当年,她勾引立我弟弟!这会儿,又让她的儿子来勾引我的侄女!我们廖家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文泉愁苦的道。
“哼!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个穆雁翎简直就是你们廖家的克星!”梦锦冷笑道。
“弟弟和弟妹肯定还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蝶纤的事情告诉那两口子!”文泉问道。
“那还能怎么办?肯定要告诉那两口子呀!万一蝶纤出了事情,我们岂能脱的了干系呢?”梦锦不耐烦的道。
“我明天就给香港发电报!弟弟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哼!他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女儿,看中了仇人家的儿子!简直是不要脸!”文泉声色俱厉的道。
梦锦冷笑道:“哼!这都怪苏细烟!蝶纤的身上流着苏细烟的血!那样的妈能生出什么像样的女儿来!你弟弟当年怎么偏偏娶了苏细烟!我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
文泉没敢吭声,专心的看起了报纸。
在唐人街的一条僻静的马路上。楠一的自行车的车轮发出了吱呀的声韵,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神秘。
蝶纤回过神思,看了一眼身侧的楠一。
可是,她的身侧确是空的。
楠一正背对着那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双手插在裤袋里,拼命的吸烟,吐着一个接一个的烟圈。
蝶纤站起身,冲到楠一的身后,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并把她寒凉的脸贴在了他的脊背上。
“真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和婶子闹翻了!以后的日子,我就只能靠着你了!你答应我的那些话,千万不能忘了!”蝶纤呢喃道,像是一个怯懦无助的懵懂孩童。
“以后的日子,我养活你,养活你一辈子!我们佟家是香港的大户人家,你将来是要当佟公馆的少奶奶的!有谁敢瞧不起你?岂有此理!”楠一丢掉烟头,咆哮道,半空里荡漾着沉毅的回声。
蝶纤冷不丁的哭了起来,泪水沾湿了楠一的脊背,湿漉漉的一团抽象的图纹。
楠一大口的喘息着,蓦然转身,一把拉住蝶纤的胳膊,紧盯着她憔悴的眼眸,没有说一句话,好似过了一生一世似的漫长,冷不丁的深吻起了蝶纤。
那股灼热顺着她的血脉咕咕的流淌……好似能听到流淌时的轰轰烈烈……在深秋午夜的逼人寒凉里,为她二十岁的花样年华带来最刻骨铭心、最山盟海誓、最荡气回肠的诗意!
那晚,杂货铺的简易钢管床上,蝶纤正盖着厚重的棉大衣,在深秋的梦境里,任由脸颊之上的浅淡笑靥如春花般曼妙。
楠一很疼惜的为她掖好被角,便蹑手蹑脚的来至门外,紧锁死了木门。
他回过身,刚想往前走,却蓦然迎着一张阴冷如霜的老脸。
“你随我来!”梦锦低声道,随即一甩那只深蓝底小百花的棉毛围巾。
楠一的心里怀揣着忐忑,小心翼翼的随着梦锦往前走。
梦锦在拐角的一间已经打烊的裁缝铺前立住了,蓦然转身,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能和蝶纤在一起!你要是还有男人的自尊,你就滚的远远的!”
“我爱蝶纤!”楠一咬牙道,目光坚毅。
“你不要以为爱是可以随随便便的!”梦锦喊叫道,嘴唇颤抖,连带着下巴也跟着颤抖不休。
“婶子!你也年轻过,你也被人爱过!你活了大半辈子,难道不懂得爱?”楠一冷笑道。
“住口!你没有资格管我叫婶子!”婶子咆哮道,顿了顿,平息了一下怒火,傲慢的道:“我叫苏梦锦!你叫我苏太太!”
“苏太太!”楠一改口道,“我会养活蝶纤的!我有大学本科文凭,现在是厂里的助理工程师!”
“那又怎样?”梦锦冷笑道,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楠一,愈发撇着一副嘲讽的小嗓子,道:“即便你将来发家致富了,你也没有资格娶蝶纤!我告诉,你给我彻底的死了心!”
“你凭什么阻止我和蝶纤的恋爱?你只是梦锦,不是她的生身母亲!”楠一义愤填膺的咆哮道:“我知道,她的生身父母都在美国做生意!我能不能知道她父母的地址,写信,打越洋电弧,询问他们是不是答应我和蝶纤的恋爱!”
“他们没有资格!”梦锦跟着咆哮道,愤然的指着浑身发抖的楠一,咬牙切齿道:“我含辛茹苦的把蝶纤养活大,我就是她的亲妈!所以,我有权利决定蝶纤的终身大事!”
“你真蛮横无理!”楠一气极反而笑道。
“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梦锦犹如狮吼。
“蝶纤已经二十岁了,她比任何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取舍!”楠一掷地有声的道,眸子里的两片波光嶙峋的池塘闪烁,明晃晃的,直刺人的眼。
“人生取舍?人生取舍?人生取舍?”念慈像是卡壳的留声机,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恨不得能将那四个沉痛的字咬碎,咬的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