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阖上门,回身关住湿凉寒意。店铺中燃着明亮烛火,窗外雨声密密潇潇,灯火中似乎都晕染了层层水汽。
数排一人高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书卷,自经史典籍至戏文画本,无一不有。
齐伯一路熄了书架处的烛火,只留下柜台一盏,挪远了些,又推去一盏姜汤:“公子刚才受了风,喝点再算账目。”
“哪儿就这么娇贵了。”苏遥笑了下,却依言放下纸笔,端着姜汤喝起来。
齐伯瞧着他笑笑:“公子从前最不爱喝姜汤了。”
那是因为从前的壳子里装得不是我。
众人皆不知晓,苏遥是个穿书穿来的。
同名同姓的原主身体孱弱,身患咳疾,进京待考时病死于京城了。
苏遥下夜班时出了车祸,一睁眼就穿进了这本他前夜刚翻完的小说中。
也算捡回一条命。
苏遥捧着瓷盏一饮而尽,笑了笑:“从前是我不够爱惜身体,现在懂得了。”
齐伯闻言倒叹口气:“公子一心要考功名的,可惜这身子骨是个拖累,不然必定早就为官做宰了。”
老人家对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滤镜都不是一般的厚。
高中个进士,倒还不是不能想,但原主出身商贾,毫无家世背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恐怕没那么容易。
苏遥不知原主究竟是因何病故的,但醒来后翻到他的日志,却看到最后一页写着——
“京中居大不易。宦海沉浮,人心反复凉薄,尤使我心惊。眼下只悔早年荒废祖业,期盼能早日返乡,重兴祖业,安乐一生。”
原主应该并未等到返乡,便逝世了。
苏遥读到此处,只觉得满心遗憾。原主口中的祖业,便是两三薄田,并这一间书铺。
于是他便麻溜地拾铺盖卷,飞速地回家养原主这副身体了。
既然外头待得不快活,那咱们就回。
只是他也未能躺着吃吃喝喝太久。
因为原主的家底实在算不得多厚。
烛火摇动,满室昏黄。苏遥拿着纸笔对了一番账目,轻轻地叹了口气。
齐伯又给他推来一碟梅花糕:“公子填填肚子再算。”
这梅花糕是蒸出来的,雪白香甜的糯米粉裹住糖腌的梅花馅,捏作致玲珑的五瓣小花,码在青瓷碟子里,格外小巧。
苏遥尝了一口,“唔”一声:“糖放多了。”又笑笑:“阿言又去厨房玩?”
“没有,是隔壁祝娘子送来的。”齐伯笑笑,“公子去了京城两年,舌头越发刁了。”
苏遥穿进来前,本身是个厨子。
手艺还不错,自然味觉灵敏。
苏遥尝了一个,谢过祝娘子,又嘱咐:“我倒不是不让阿言进厨房,只是烟熏火燎的,他才十岁出头,一时看顾不到,别出了什么事。”
齐伯应了声,又笑道:“阿言近来越发忙了——上回公子说要送他进书院,他为准备下个月的入院小试,温起书来门都不出,再没去过的。”
苏遥听到这话,却是又微微叹了口气。
这送孩子读书的学,还没着落呢。
阿言是他进京期间,齐伯买来的奴仆。
苏家人丁稀薄,亲戚都极少,苏遥这里更是只有他与齐伯并这个孩子。
苏遥回来后,见他年幼可怜,又识些字,便想法子让他脱了奴籍。并在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影响下,觉得孩子都得送去读书。
脱籍时上下打点已了些钱财,如今又要去读书。
苏遥垂着头又对了一遍账本。
再算一遍,钱也并没有变多。
齐伯凑过来:“怎么了?账有问题?”
问题?
苏遥给他数:“咱们家这书铺现在签了十一位先生的话本。这三位一直卖得不好,暂且不论——”
他勾了一下,又道:“刘先生盛先生陈先生年岁大了,书稿出得慢,再来得等开春回暖了,也不论。”
他一下划去六个人,接着道:“剩下的这五位,顾先生卧病,沈先生忙着续弦,许先生家中又有了事,如今只剩两个——”
苏遥愁得头秃:“进账只靠这两位先生,咱们能大鱼大肉地活到开春回暖的时候吗?”
齐伯默了下:'“……近来猪肉贵得很,少吃肉还是能的。”
作为一个厨子兼吃货,没有猪肉的世界是不完整的世界。
省钱使人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