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年近花甲,生得心宽体胖,眉目和蔼,在此任山长已十数年。
青石书院位于旧京,素有“小国子监”之称,陆屿更是德高望重的一代鸿儒,门生遍布庙堂江湖。
原主在此处读过书,学识甚好,他对原主也颇为赏识。
苏遥便拱拱手:“有日子未见夫子了,夫子一切安好。”又提了提手中的山药糕:“上次见夫子爱吃,这次又做了些,送给您解馋。”
“快藏起来。”
陆屿一把挡住,忙偷偷摸摸地四下瞧了一遭儿,“别让你师母瞧见了。她又嫌我长膘了。”
陆屿体态微胖,过个年,越发滚圆。
苏遥笑笑,低声道:“先生胃口好,身体无恙,才是最要紧的。”
“我一向吃得好。”陆屿笑呵呵,又上下打量苏遥一遭儿,“你这面色,也比原先瞧着好多了。”
又打趣道:“想来不读书了,就是自在。”
苏遥略微低头:“是学生无能,不能金榜题名。”
原主是个顶好的学生,去年春闱,却因病落第。
“嗐,那有什么要紧。”
陆屿拍拍他肩头,“有上进心是好事,但功名一世,终究浮云。你这年纪轻轻,考个进士,搭上命去又算怎么回事?”
他说到此处,神色有些微不豫。
稍顿了下,复开口:“说来,你虽身子骨弱,却不至如此。当时你突然重病,我也颇为……”
嗯,原主是自幼体虚,血亏气弱,但以往也能一天五六个时辰伏案读书。
可苏遥醒来时,这副身体已虚弱到不能起身。
京中究竟发生何事,致使原主临近科试,突然抱病不起,以至于落第?
苏遥念起原主日志最后一篇:人心反复凉薄,尤使我心惊。
按照科举极低的录取率,能少一个竞争对手,总是好的。
京中各位举子是同年,也是对手。他日入仕,说不定还是你死我活的政敌。
苏遥默默叹气。
朝堂那个尔虞我诈的环境,活着挺难。
原主甚至还没踏进去,便已遭人暗算至此。
不仅如此,苏遥作为一个看过原书之人,还知道未来三五年的朝局,将有腥风血雨。
原主既对仕途心凉,那就此做一乡野自在之人,避过祸端,平安喜乐,也不是不可。
苏遥很快拾好情绪,笑笑:“是学生没看顾好自己。左右已回乡,学生今后就安心做个小生意人了。”
“也好也好。”
陆屿不过一提,见苏遥不肯深究,也便罢了。
“不过,你既安定下来——”
他换个话头,又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的岁数,也不小了,既不入仕,也好早些思量终身大事。虽娶不到京中贵女,咱们旧京的人也不差——可有心仪之人了?看上谁家的人了,我和你师母给你提亲……”
古往今来的长辈都爱好催婚。
陆山长一脸八卦兼热情,苏遥是招架不住了。
念起娃娃亲,更是一番惆怅。
他正要寻机推脱离开,却有人于此时寻声前来:“苏兄?”
苏遥回头,却是许久不见的一位熟人。
这几日天气和暖,晴光正盛,柳叶生新。谢琅素衣长袍,端方眉眼于明澈日头下,都柔和了几分。
他是青石书院的夫子,先与陆屿见礼,又望向苏遥:“去岁一别已半年,苏兄神瞧着好多了,我只以为认错了人。当初我回乡治丧,与你道别时,你尚病得厉害。”
谢家与原主家是世交,二人是好友。
算下来,谢琅还与那位谢家小姐是堂兄妹。
苏遥再次压下娃娃亲的心思不提,拱手道:“谢兄瞧着倒清减不少,逝者已去,谢兄多保重。”
谢琅端正俊朗的面容不由划过一丝哀愁。
他低低叹口气:“子宁骤然过世,我实在是……我心绪不好,让苏兄见笑了。”
他似乎压住心思,又浮起宽慰一笑:“大夫劝我多出来走走,我方回书院,便见得苏兄安好,神采更胜从前,真是幸事。”
谢琅生就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目光深邃,定定地望着人时,总有一种亲切的包容感。
同他的气质一样,温和从容。
二月的春光落在枝头树梢,陆屿打量眼前二人情状,抿了抿唇,知情识趣地乐呵呵一笑:“你们两个先聊,许久不见了好好叙旧。你们聊,你们聊,我还有要紧事,我先走了。”
他转身告辞,却向膳堂内递去个眼神。
苏遥瞧见,等在牛肉面队伍中的傅鸽子突然紧紧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