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内清楚,苏遥是想问他的身份,不过碍于脾性或是其他,不知该如何张口。
傅陵淡淡挑眉,靠住椅背。
他其实有些不大想说。
成名之人往往有个毛病,想把名声光环剥掉,给世人看真正的自己。
傅陵自幼于京中拔着尖长大,出身西都傅氏,满门侯爵,登阁拜相,国朝最惹眼的探花郎是他的夫子,丹青国手方拱教他作画,就连击丸,也是与宫中诸位皇子从小一起玩。
打他记事起,旁人谈起他,便是“傅家大公子”、“傅中丞的大儿子”、“傅老尚书的长孙”,再大些,便是“太子伴读”,之后,就是“傅相”。
随手写个话本后,才有苏遥一口一个“傅先生”唤他。
如今世人谈及“傅相”或是“傅陵”这个名字,想到的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年轻宰辅。
或许还有些心狠手辣、嘴毒手黑之类的评价。
但剥掉这些皮,傅陵不过是个略有些闲钱、略懂些诗书、又懒又馋、喜欢大橘的年轻文士。
或许比旁人稍稍长得好看些?
脑子聪明些?
眼光高一些?
傅陵本就不喜欢那层皮,如今也不想再穿上。
他不想再做回傅相,只想做旧京的鹤台先生。
所以,他不是很想在苏遥未动心之时,便让苏遥时时记得他曾经傅相的身份。
如果有可能,他这个身份,连同世人对这个身份的刻板印象,他都想丢掉。
但此时此刻,夏夜风雨敲窗,灯火通明,草木摇香。
傅陵的心上人坐在他对面,想问他的身份。
还穿成这样。
刚才还穿成那样。
傅相正在上头中,上头便微有纠结。
事实证明美人计是有用的。
分人。
傅陵琢磨半晌,终于拿定主意:“我与苏老板认识许久,当初因一些事,未用真实名姓签契书。”
苏遥抬眸,便见傅陵弯起眉眼:“我与苏老板关系既亲厚,理应告诉苏老板的。”
灯火明亮得灼眼,烛光一晃,一滴烛泪顺着凝白烛身落下。
傅相淡淡勾起嘴角:“苏老板,我叫傅陵。”
风雨斜斜密密,傅相瞧见自家美人微微怔了下,点点头。
然后伸手剪了个烛花。
眼皮子都没动。
措好一肚子说辞的傅相:……?
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听说过傅陵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这是傅相的名字吗?
傅陵蓦然一噎,险些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我是西都傅氏的子弟,陵是山陵的陵。”
苏遥瞧着他认真的眼神,稍稍愣了下:“啊……”
顿了顿,又弯起眉眼:“傅先生的名字很好听。”
我也觉得好听。
但是……就这?
然后呢?
傅相突然,就有一种装x失败的不甘与挫败。
不是,苏老板好歹也进京赴考过,没听说过京中的傅相吗?
虽然苏老板在京中时,他早已辞官,京中人也不大敢议论和提起,但他堂堂一傅相就这么过气了吗?
傅相是不想让美人知道他的这层身份,但美人当真不知道,甚至没听说过,他突然就很挫败。
合着我做了回左相就跟没做过一样?
我心上人都不知道?
傅相没显摆成,十分的不死心,又拐弯抹角地提起:“说起我家,有位傅大人,苏老板知道吗?”
苏遥称赞道:“自然知道。傅先生的二弟官至吏部侍郎,确然年轻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