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便解释:“是羽林卫的钟统领。”
苏遥回个礼,此人寒暄两句,便直入正题:“苏老板能出门了,瞧着神也好上不少。小殿下问我许多遍了,不知道苏老板有没有空,明日与小殿下说几句话?”
苏遥先问:“阿言好些了么?”
钟统领并未纠正他的称呼,只是笑笑:“小殿下早就好了,只是怕打扰您休养,一直没敢来。”
这人板起脸来不怒自威,笑一下却显得眉眼格外温厚,是生了张坚实可靠的面容。
“那就好。我都有空的。”苏遥再顿一下,“已经九月了,钟统领是不是要走了?”
钟统领点个头,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怕走漏风声:“快了,拖不过月中的。”
苏遥微微黯然。
阿言终归是要走了。
这一走,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苏遥再逛一会儿,因微有伤感,吃下晚膳,便早早睡了。
这夜秋风呼啸,苏遥在风声中睡去,又在风声中醒来,一睁眼,便瞧见阿言坐在榻前。
月余不见,阿言似乎也清瘦不少。
但气色还好,闻得苏遥的动静,先低低唤上一声:“公子。”
苏遥顿时眼眶发酸。
又瞧一眼阿言的胳膊:“裴仪说你伤着骨头了,好些了吗?”
阿言顿一下,瞬间滑下满脸泪水。
按照书中的年纪,阿言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苏遥念起他日后的路,便心内难受,尚未说话,便见得阿言兀自抹了抹眼泪:“都怪我,好好的就哭了起来。我是来与公子说话的,今日傅先生忙,我陪公子一日吧。”
苏遥点点头,阿言便服侍他穿戴洗漱,喂他吃过早饭,闲聊一上午,中午在院子中逛一圈,又喂苏遥吃过午饭。
虽然是闲聊着消磨时光,但苏遥却觉得过得格外快。
人总是这样。
从前一日日地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感觉。临到离别之时,才会觉得,时辰倏然便过去了。
日头西移,地上凉气渐起,阿言便扶着苏遥回房间。
点起烛火,才转过身:“公子。”
苏遥知道,阿言这是要与他说正事了。
阿言给他的身后垫好软枕,才低声道:“公子,我九月初九日,便要走了。”
苏遥有所预料,但仍是忍不住心内一酸。
阿言握住他的手:“我原本有许多许多话,想与公子说。但今日一见到公子,却又都忘了。”
他稍稍低头:“我以后不在这里,公子要照顾好自己。”
灯火盈盈,苏遥不由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抹掉汹涌的眼泪,轻声道:“阿言不哭了,对身体不好。”
阿言抽泣一声,捧住苏遥的手,又贴在脸颊边:“只怕我今后再也不能在人前哭了。”
他的眼泪肆意流在苏遥手上:“我今后,也再也不会听到有人唤我阿言了,我也再不会遇到如公子这般,单纯地对我好的人了。公子,阿言很舍不得你。”
烛火摇曳,阿言泪眼朦胧,苏遥心内也颇为起伏。
是,阿言日后会是个英明的君上。
但他身边,是心怀鬼胎的群臣,是曲意逢迎的内侍,是暗流涌动的后宫,是虎视眈眈的外戚,是动乱不息的敌国,是劳心劳力处理批阅的奏章政事。
他是国朝最好的君上。
因为他把一生都献给了朝堂社稷、江山万民,在位五十六年,从未大兴土木,从未声色享乐,从未苛政酷吏,连税款也从未增过。
这是国朝百年太平盛世的开始,是阿言辉煌的一生。
但苏遥只看到阿言被关在那个笼子里,看到阿言把江山社稷扛在肩上,看到他的呕心沥血、他的疲倦与他的孤独。
如果可以,苏遥希望阿言永远是他铺子中的一个小孩。
平平安安长大,或去做个小官,或继承书铺,或做个教书先生,平平安安地过一生,不用去面对任何勾心斗角与腥风血雨。
苏遥也曾想过,把日后的斗争全部告诉阿言。但他一张口,便不知为何,声音都被堵住。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在阻止他干预世事。
或者是在告诉他,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数,不要强行阻止。
苏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想多看阿言两眼。
阿言捧住苏遥的手,也慢慢平复心绪。
他默然良久,方轻声开口:“公子,我曾经在很久之前,想过不走,但我终究选择了踏进去。”
苏遥没有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