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捕头也太不晓事了吧?半夜三更来敲门。”
程宗扬打量一下,云苍峰等人脸色都很慎重,没有丝毫不耐烦,显然对长安六扇门来人很重视。
程宗扬暗暗踢了秦桧一下,“别傻坐着,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走?”
秦桧长身而起,施礼道:“云三爷、五爷,既然府上有事,我们改日再来打扰。”
说着向云丹琉笑道:“大小姐豪迈过人,在下钦服不已。可惜今日不巧,与敝主斗酒不分胜负,他日请大小姐纡尊降贵,到敝宅宴饮,好让敝主人一尽主人之谊。”
程宗扬带着一丝遗憾道:“良辰易逝,佳友难逢啊。改天有机会大家再来痛饮一番吧。云老哥,小弟告辞了。”
云苍峰苦笑着摆手。云丹琉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懦夫”两个字就差射出来,程宗扬只当没看见。
林清浦起身道:“我代主人送程公子吧。”
泉玉姬美目望着云丹琉,似乎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但程宗扬感觉到她眼角余光扫来,一眼把自己看得通透。
程宗扬不敢多留,叫上秦桧和吴三桂,连忙溜之大吉。
林清浦一直送到云宅门外,然后道:“承蒙公子青眼有加。只是敝宗受云氏大恩,清浦唯有效命而已。”
程宗扬无言地拍了拍林清浦的肩,对秦桧和吴三桂道:“看到了吗?忠心耿耿,义气过人,这才是一等一的好汉呢。”
这两个死汉奸没有一点愧色,反而佩服地看着林清浦,目光颇为友善,让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记敲山震虎完全打到空处。他打了个哈哈,说道:“林兄不必客气,咱们彼此合作,无论林兄在云氏还是在我这儿,大家交情都一样!”
林清浦一揖到地,“多谢公子。”
车轮挽挽转动,在青石板街上不停颠簸。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只觉酒意一阵阵上涌,脑子像封在一只厚厚的玻璃瓶中,随着马车颠簸一下下在脑壳中震荡,撞得耳膜崩崩作响。他呼了口酒气,有气无力地对秦桧说道:“受不了了,给我找找,有一种橡胶树,什么地方有……”
“橡胶树?”
秦桧纳闷地问道:“公子要做家具吗?”
“不是!”
程宗扬用力摆手,“我要用橡胶树的树汁做车轮……”
秦桧和吴三桂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公子,喝醉了吧?”
程宗扬点了点他们两个,“文盲!”
然后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朦胧中,程宗扬只觉有人把自己扶上床榻,然后摊开薄被替自己盖上。
云丹琉那个杀千刀的可真能喝啊。自己都快撑死了,她还若无其事;八斤酒呢,她都灌哪儿了?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嘟囔,旁边一个悦耳女声微笑道:“酒有别肠,无关长短。”
声音听起颇为耳熟,不知道是自己这两天上过的哪个美人儿。不过既然在自己床边,肯定不是外人。程宗扬不客气地把她搂进怀里,一手朝她怀中探去。
那具肉体香喷喷的,腰肢丰秾合度。只不过她竟然推了自己一把!虽然力气不大,但实在是从未有过的怪事。无论卓美人、芸娘、丽娘,还是这些天在宫里上手的美女,哪个不是主动投怀送抱,被自己一搂就乖乖放软身段?
程宗扬一阵火大,手臂用力搂得更紧,气哼哼睁开眼睛。
接着他松开手像弹簧一样跳起来,退得远远的,干笑道:“原……原来是嫂夫人。哈哈,小弟喝醉了。见笑!见笑!”
柳翠烟一手拢着秀发,一手拉着松开的衣襟,将被他扯开的衣钮一一扣上,神情从容不迫。在她旁边还有个少女抿嘴直笑。
柳翠烟扣好衣纽,抬起头不介意地微笑道:“公子酒沉了,且用些茶水吧。”
旁边的少女奉上茶水。程宗扬认出她是莺儿,与小魏相好那个。这会儿酒醒了几分,赶紧接过杯子讪笑道:“多谢、多谢!哎呀,过几天我也该叫你嫂子了。”
莺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退到一边。
茶水里调了蜂蜜,微微发烫,喝下去整个肠胃都舒服多了。程宗扬这才意识到秦吴二人把自己送到玉鸡巷的宅子里。那两个家伙论起上阵群殴、单挑,还是下场施诡计祸害人都算好手,贴身仆役这种活却不在行。想必是回到内宅请柳翠烟和莺儿过来照顾自己这个醉鬼,却差点儿让自己吃了豆腐。
程宗扬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左右张望一下,“吴大刀和小魏呢?”
柳翠烟道:“他们和易叔叔一道出去了。”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嫂子莫怪,我刚才没听出来是你。”
“无妨的。”
柳翠烟微笑道:“公子该找个房里人了。”
“不好找啊。”
程宗扬叹道:“我现在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柳翠烟和莺儿都笑了起来。她们都来自金谷石家,以前就相识,与程宗扬相处这些日子都知道他不同于一般的家主,这会儿也没有太多忌讳。当下莺儿笑道:“雁儿妹妹不合公子的意吗?”
程宗扬连忙摆手:“雁儿是个好姑娘,人长得美貌,性子又和顺,我可不想耽误人家。对了,还有个鹂儿,找到合适的没有?”
柳翠烟笑道:“那丫头好像对易叔叔有点意思呢。”
程宗扬笑道:“还真巧!我帮了石胖子一把,倒给兄弟们每人找个媳妇。你们先是姐妹,往后又是妯娌。鹂儿的事明天我问问彪子去,那家伙这几天跟霜打过一样,蔫得不像样,我看得给他找点事干了。”
柳翠烟见他酒醒了些,便重新沏了茶,用羹匙取了蜂蜜在茶水中慢慢调着,随口道:“前些天新搬过来几个姐妹,说是公子留下的。”
程宗扬一拍额头。前几天那死丫头设的连环计不光榨空苏妲己手里的钱财,还得了十二名上等舞姬。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自己出钱送回家,还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和兰姑一同留下。自己一连几日不在家,早把这事忘到脑后。
“她们在这儿还好吧?”
“都好。”
柳翠烟抿嘴笑道:“倒是那位兰姑姐姐好像看上祁四叔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她要失望了。祁老四在南荒已经有个相好的。”
他寻思一下,嘀咕道:“不过她和老四在五原城就认识,说不定有一腿呢。”
柳翠烟与莺儿相视而笑。
程宗扬道:“喂,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莺儿扭捏片刻,不好意思地说道:“祁四爷整天在作坊辛苦,兰姑姐姐每天给他煲鸡汤送去。今晚说是留在那边不回来睡了。”
程宗扬哑然失笑,“不是吧?老四好艳福啊。那家伙不是说要去接人家碧津姑娘来建康成亲吗?”
柳翠烟笑道:“祁四叔如果答应,让兰姑姐姐做小也可以啊。”
“一妻一妾?”
程宗扬嘟囔道:“老四那身子骨还不成渣了?”
柳翠烟道:“战威私下问过,祁四叔不肯,说公子还没有纳妾,他怎么好先纳。不过兰姑姐姐这时还没回来,想必已经……”
莺儿在旁边忍不住笑起来。
程宗扬坐在床榻上,喝着热烫茶水舒服地吐口气:“我就是爱听这种八卦,比那些争夺天下的大事舒心多了。”
柳翠烟道:“家长里短,怎好打扰公子。”
“嫂夫人,这话可不对了,琐琐碎碎才是过日子嘛。”
程宗扬盘腿笑嘻嘻道:“有件事本来准备明天说的。前几天我让人看了日子,再有三天,九月初六正好是良辰吉日。我让人给石胖子递信,人是金谷石家出来的,他怎么也算半个娘家人,少不得按规矩送两位嫂嫂出门,辰时三刻接到我们家,就在这里拜堂。”
他笑嘻嘻道:“两位嫂嫂看怎么样?”
柳翠烟和莺儿羞喜交加,片刻后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走。
程宗扬在后面叫道:“哎!时辰是秦会之算的!要是不对,你们记得去找他的麻烦,跟我没关系啊。”
一觉醒来程宗扬只觉神清气爽。云家的酒真不错,一点头痛的后遗症都没有。
只不过一想起昨晚斗酒时噩梦般的经历,自己还有点想吐。
八斤啊,程宗扬充满恶意地想道:姓云的丫头片子会不会喝成水牛肚呢。
一连荒唐好几天也该收收心干点正事。程宗扬用苦参擦过牙,叫来秦桧:“备马!我去作坊看看!”
秦桧笑道:“马匹已经备好了,不知道公子是先去织坊、铜器坊,还是石灰坊?”
“老四在哪个坊?”
“在石灰坊。”
秦桧道:“铜器坊和织坊都在城内,吴战威负责河边土地的清理,兼管旁边的盛银织坊。铜器坊进货出货都由云家打理,事情不多,平常由小魏看着。小魏每天还回来一趟,祁远平时都在石灰坊,住也在那里,这些天累得脸色越发青了。”
程宗扬笑道:“是不是看到我干正事很欣慰啊,说这么多。走吧!”
云氏的石灰坊在大江对面一处僻静山谷中,一方面免得锻烧石灰时的浓烟影响周围居民,另一方面也便于伐木烧炭和开采石灰石。
程宗扬赶到时,作坊正在烧炼。圆锥形石灰窖上,烟囱都封着,只露出一个小孔冒出浓烟。几名石灰匠认得秦桧,程宗扬却是第一次来,在窖旁远远看着他们。
程宗扬来时,秦桧已经给他备好一百枚一小串的铜铢。这会儿跳下马,一人一串递过去,呵呵笑道:“诸位辛苦!辛苦!”
秦桧在旁道:“这位是咱们家主,盘江程氏的少主,今日来问候诸位。”
几名工匠这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接过赏钱连声道谢。
说了几句闲话,程宗扬道:“祁远呢?”
工匠们道:“祁管家昨晚喝多了,这会儿只怕刚起身,小的过去叫他。”
“不用!”
程宗扬促狭地朝秦桧挤眼,“秦老板,咱们一起去见见祁管家!”
祁远在作坊的住处极为简陋,一扇柴门,上面搭着帘子就算门了,帘子倒挺新,像是刚挂上的。
程宗扬先咳了一声,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就踢开柴门,跳进房内,叫道:“好啊!祁老四!你干的好事!”
一个人影猛地坐起来,祁远张大嘴巴,看着哈哈大笑的程宗扬。
那间土坏房里什么都没有,祁远的被裳倒是织锦的,裳下铺的却是草席,显然是别人带来的被褥,他平常就睡草席。祁远光着上身,锦被滑开,露出旁边一个半裸的妇人,果然是兰姑。
程宗扬看着祁远发呆的样子,不禁捧腹大笑。祁远酒劲还没退,倒是旁边的兰姑推了他一把,这才连忙扯过衣物。
祁远晃了晃脑袋,期期艾艾道:“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捉奸来了!老四行啊,这么快就跟兰姑好上了。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祁远讪讪地开不了口。兰姑久在风月场中倒没有多少羞涩,她在被中披上衣物,起身拂了拂发丝,坦然道:“是奴婢勾引祁爷的,主子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程宗扬笑道:“别主子、主子的叫了,咱们不兴这个。老四,兰姑可比你强多了。你那舌头不是石头都能说出花儿吗?这会儿怎么哑了?”
祁远青黄面孔透出朱砂色,“我是没想到,兰姑……”
“谁问你这个了。”
程宗扬满意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我问你准备怎么对人家。老四,你摸着良心问问,对得起人家煲的鸡汤吗?”
兰姑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祁远为难地抬起头,“程头儿……”
程宗扬道:“喂,兰姑,咱们也是熟人,我跟你说吧,老四在南荒被人救过命,说好要娶人家的。你要不觉得委屈,给老四做个小怎么样?老四,我看你就从了吧。”
“不。”
开口的却是兰姑。
程宗扬一怔。兰姑出身风月,如果当正室只怕她自己都尴尬。像她这样的出身,年纪又不轻,能做个妾室已经是不错的归宿。祁远是她老相识,身家又不菲,谁知她却不愿意。
兰姑放缓声音:“奴婢不是不识抬举。只是奴婢不惯做房里人。往日在五原奴婢便与祁四哥相识,这些天见他辛苦,过来给他解解乏,并没有别的念头。”
程宗扬半晌才回过神。兰姑这算什么?豪放女吗?
兰姑飞了个媚眼,笑道:“奴婢是欢场中人,一点红唇万人尝,这样的日子已经惯了。”
祁远叫道:“兰姑!”
兰姑拥住祁远的脖颈,当着程宗扬的面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不用说了,哪日烦闷了便来找我。小妹保你欲仙欲死。”
说着兰姑站起身,临走时还在秦桧身上摸了一把,这才放浪地笑着出门。
程宗扬与秦桧大眼瞪小眼,然后扭过头:“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兰姑过惯楼里的日子,本来就没打算成家。程头儿,咱们还是说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