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将来上面真的讲“实事求是”了,也好显得本省教育系统从来没有戕害过“实事求是”。
幸好,敢选第二题的考生,本来就十分之一都不到。所以这个慎重的决定,实际增加的阅卷工作量也不明显,一线老师并没有怨言。
……
萧牛仔仔细细看了顾骜的文章。
那行文给他的第一感觉,就不像是中学生写的,而是一个在某个领域真抓实干、深入一线的工程科研人员写的。
一股浓烈的细节真实感,和振奋人心的科研攻关成就感,扑面而来。
文笔不是很优美,但作为高考作文,已经够了。
至于如何利用物理科技分离混合气体,说实话萧牛根本没看懂,但他文章中的那些比喻,如果真的贴切的话,确实非常生动。
“好文章,这事儿要是真的,可以上《人人日报》作为先进事迹了。嗯,一些细节要模糊处理。
不过,一个14岁的知青,真的有能力做到这一步么?这事迹也编得太离奇曲折了吧。恐怕叶帅写那首科研攻关诗的时候,都没想过有那么年轻的人、能做出这么重大的贡献吧。”
萧牛放下卷子,便招呼另外几个专家组成员一起来欣赏。
大家的看法也是褒贬不一,但褒的点和贬的点倒是非常一致。
说文章不好的,主要集中在事迹显得太假。
“凭一个中学生的物理和外语水平,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科技发现和功勋?估计看都看不懂吧?除非是天才!”几个专家纷纷如此说。
卷子因为是单独拿出来的,所以并没有装订,77年仓促的物质条件也不允许。
萧牛翻着翻着,下意识瞅了一眼卷子上的署名,心中一动,觉得有些印象。
“顾骜?前几天阿萍的侄女儿好像说过,她给小平找的那个辅导知青,就叫顾骜吧?卷子上写的单位也是宣州的,莫非是同一个人?那倒真是一个奇人了,不管怎么说,实事求是调查一下,别冤枉了真的天才才好。”
这个省作协的萧牛,其实正是问顾骜借书和辅导数学题的严平的亲生父亲,也是苏泽天的姑父。
当下,萧牛清了清嗓子,提议道:“同志们,从文章内容来看,这位考生肯定是个钱塘知青。我们不如放一放,派记者去采访一下真伪,你们觉得如何?”
“这不合适吧,没有先例的,高考作文该怎么判,应该就看文学和说理的水平。如果事迹真假无法证明,那就疑罪从无,认定对方写的是先进事迹。”
这个观点,也算是代表了一批人的想法,很快得到了支持。
“就是,再说时间紧迫,哪有资源为了一篇文章的真伪去采访验证。”
不过,也有谨慎派的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同志们,采访调查考试作文事迹是否造假,确实是没有先例——可敢于在作文里拿那么有鼻子有眼的重大事项来举例、或者捏造的,也同样没有先例。如果我们判错了呢?你们还记得张铁生的案子么?”
最后这句话,起到了关键作用。
张铁生,就是那个著名的“白卷英雄”了(物理化学入学考试几乎交白卷,还在卷子上写了封公开信),他的案子,才过去了4年,教育系统的人,对此都是心有余悸的。
当初一开始公事公办判张铁生不及格的阅卷老师,那几年里都被清算了——当然现在粉碎邪恶集团后,又翻案回来了。
但顾骜这个案子,明显性质不同。
顾骜是实打实写了好文章的,只是无法验证事实部分有没有造谣——如果顾骜真的为那么伟大的工程做出了贡献、而且文章本身也写得科学严谨、文笔结构都尚佳。
而阅卷老师却判了“冤案”的话。
将来被申诉翻盘闹大,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只能是谨慎求证,或者给他一个高分,绝对没人敢不经调查就0分的。
面对大家的沉默和害怕,萧牛清了清嗓子,再次提议道:
“既然大家都有顾虑,我们还是慎重点好。至于资源和时间,就不用你们担心了——我们文联有《文学月刊》的记者资源,这篇作文里的事迹如果是真的,那绝对够资格被加工登载了,就由我们负责吧,最多等三四天,不会耽误公布成绩的。”
那些教育系统的专家,一听有人负责花钱出力了,自然犯不着再做恶人拦着。
只有一个老成持重的专家,指出了一个问题:“那如果亲自接触采访了,谁能保证不会产生文章以外的影响判分因素呢?出于公正,阅卷者是绝对不能和考试者有任何接触的。”
“对啊,还是老曹大公无私。”这个说法也没有错,引来了好几个附合。
萧牛一想也对,修改了自己的意见:“曹老,那您看这样如何:我们先判一个最终的候选分数:如果这篇文章的事实部分不存在捏造,仅就文学性该判几分,如果严重造假浮夸,又该如何判。候选分出来后,我们再等采访调查结果,最终把对应的候选分套进去,这不就公正了么。”
“这倒是可以。反正就给你3天,如果3天内采访赶不上,那就折衷处理吧。”曹老点头道,然后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这篇文章,文笔还略有瑕疵,但事迹如果是真的,给68分也不为过——70是不行的。”
“我觉得60就差不多了。”
几个专家也不怎么严谨,草草商量一番,最后定下一个66分的判决——当然,前提是采访结果证明没有造假。
当然,如果造假了,0分也不算冤。
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编造故事压根儿就不叫个事儿。
但这片文章编造的事情,实在是太敏感了。如果拿伟大工程来编造,绝对是要上纲上线的政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