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骜听了,正在若有所思,忽然听到旁边隔了两桌,也有个质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侧眼看去,那是一个满身油污的30岁左右技术工人,对面坐了个穿着女式中山装的姑娘。
姑娘胸口的口袋里还别了一支钢笔,一看就是文员。但不像是厂里行政处财务处的,或许是外面的机关小职员吧。
应该是在相亲。
那个女职员像是在跟男技师谈对象,各种查户口一样盘问:“徐哥,你们厂子的福利,一贯是这样的么?前两年我还听同事说,汽轮机厂才是效益福利最好的。”
徐姓技师显然被问得微微有些自尊受挫,不甘心地清楚,
“好,姓黄的,你既然要说贪,我倒要问问你,你在财政口混,这些年你见过最大的,贪了多少?”
黄小姐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十万八万……总有的吧。”
其实现在很少有敢拿十万八万的,最多只敢奢靡浪费一下,当成本花掉。她这么说,也是为了有利于自己的立场。
然而徐工却没有质疑这个数字,只是直截了当地笑道:“呵呵……好,我就当你见过贪了十万八万的——我这么和你说好了,顾厂长本来按国家政策,就能多拿2万多美金技术奖金,那都是有红头文件认可的!
2万美金眼下能折20万人民币,这总差不离吧?结果他升了副厂长之后,为了避嫌,曰本酸素株式会社后续订单的专利费奖金部分,他就不参与分配了。
你见过哪个想当官的人,能先扔20万给厂子里、给工人发福利,然后图当官的?这都是拿自己的钱贴给公家来当官了!连这种人你们都要怀疑,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嘛?”
“升官之前先少拿20万?”黄小姐听得彻底傻了眼。
自古千里为官只求财啊,哪有倒贴钱做官的?
那可是20万呀……20万呀……万呀呀……
一串数字像黄钟大吕一样在她脑海里轰鸣回音。
然后,她的表情就变得满面羞惭。
“是……是朱姐听说我要跟你相亲,找了个你们厂子原先了解情况的人问的,我不是故意的。”黄小姐期期艾艾地辩解,却也不好意思再相亲下去了。
估计是问到某个杜海一派被打落下去、心怀妒忌的人那儿了吧。
因为两人的争执嗓门有些大,已经逐步吸引了十几个工人和家属围观,大伙儿指指点点,耻笑黄小姐的盲信。
顾骜终于松了口气,没必要再出头了。
看来老爹在工人中间很得人心,不用怕被人陷害了。
少拿20万这种事情,工人们心里也都是有杆秤的。
以至于尽管老爹情商不是很高、生产技术出身、没什么“政治斗争经验”,也依然被人爱戴了。
“姐,你说到底哪里传出来的嚼舌头?会不会是让杜海去澡堂子管发洗澡票,还不够狠呢,所以还有人乱哔哔?”
“你这人怎么戾气这么重?厂内无派,千奇百怪,要允许不同意见的存在嘛!”顾敏敲打了弟弟一下,让他别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