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皇上” 趙顧著急地喊道。
錫安城內,火光蔽天,到處都冒著黑煙,此起彼落的爆炸聲響,蓋過了趙顧急切的喊聲,他黑著臉,站在烈焰高溫的城牆上,努力搜尋文德的身影。
方才的一陣混亂,使錫安城牆上的士兵都慌了手腳,趙顧一時之間,找不著文德。他一心想著,要在火勢變得一發不可拾前,把皇上帶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文德在城牆的另一頭,趕在趙顧找到自己以前,就先找到了他,
“趙顧,你立刻帶著兩萬兵馬,分區搜索錫安附近的每一個山頭,一定有北耳彌的士兵躲藏在上面,把他們全部抓出來!” 文德衝向趙顧,一把抓住他胸前的盔甲,對他下令道。
趙顧還沒搞清楚城中起火的原因,對文德此時要分散兵力的決定無法理解,卻又被她眼中急迫的氣勢所震懾,說不出話,只是呆滯的看著她。
“快去!” 文德見他呆楞,大聲吼著。
錫安城前,塔塔爾趁著大魏手忙腳亂時,命弓手了弓,帶著人,一溜煙地,往北邊揚長而去。等大魏回過神來,塔塔爾和他的幾百人馬,早就不見了蹤跡。
就算文德想,也已經無力追擊。
不過,既然弓手已退,火雨也除,剩下的,就是那好幾束,從遠處射來的強光。
就是那些強光,使錫安城宛若被幾十個烈日直接曝曬,所以無論城裡的將士澆再多的水,都無法控制住火勢。
擺放火藥的庫房,已經被火粉引燃炸毀,馬房和營帳也是,再這樣下去,錫安城怕是要全燒光了。
“末將遵令。” 看著文德雙眼中映著的熊熊火焰,趙顧不敢再有猶豫,接過命令,領兵而去。
文德下了城,一邊領著兵士滅火,一邊搜尋文禮和琉璃的身影。方才在城牆上,她最後只看到四個人衝進城中,一顆心懸著,急於確認他們的安危。
終於,在滿城的喊聲和火燒聲中,文德在城門口旁的一處空地上,看見了他們。
還沒走上前,文德就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腳步。
四個人,不,應該說只剩三個。文禮、琉璃和青兔,圍著地上躺著的,一具被燒得焦黑的,女子的屍體。
文德看見文禮在哭,琉璃也是,青兔則是垂著頭,站在一旁。文禮跪在地上,抬頭看見文德,他緩緩地站起身,踉蹌著步伐,走來文德的身前,哭着脸,向文德说话。
文德的耳朵被爆炸聲震得什麼也聽不清,她只看見文禮的嘴唇在動,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文禮眼眶中的淚水,沿著臉頰,落了下來。
淚水是黑色的,
文德伸手拭去。
文禮同樣被熏的焦黑的臉,摸上去全是燙的。淚水根本還沒完全流下,就已經蒸發在周遭沸騰的熱氣之中。
文禮心裡對母親的思念有多深,文德知道。
從小,文德和文禮在獨孤氏的宮中,就無法提到母親,連陳氏這個稱呼,都是從安康口中聽來的。
不只是文禮,就連她自己,每當在感覺到母親還有活著的可能時,內心都無法沉靜下來。
可如今......只剩地上,焦黑的屍身。文德覺得自己對不起文禮。文禮......對不起......文德的雙唇顫抖著說。文德的對不起,文禮當然沒聽見。
唯一映入文禮眼簾的,是文德的無助和崩潰。
陳氏的臉,被燒得面目全非,扭曲變形。
文德和文禮,連最後那一點,把她和自己心中,對母親的長相,那僅存的模糊記憶,拿來比對的機會都沒有。
琉璃全身都是火紋過的痕跡,她跪著,趴在母親的屍身上,在沉痛的悲傷,也只能化為哭聲,熔化在錫安的濃焰灼火之中。
殺了陳氏,也是胡胡兒的想法,是他向塔塔爾提議,與其殺了琉璃,不如殺了陳氏。
胡胡兒是這樣想的,
比起自己,琉璃更在意母親的性命。只要殺了她的母親,並且讓琉璃知道她的母親是因她的背叛而死,如此以來,琉璃終其一生,都將受到心靈上的痛苦折磨,生不如死。
而且,若琉璃的母親,真的如老崑崙汗所說,是獨孤文德的生母,在獨孤文德的眼前,殘忍地殺了她,也能稍稍解了自己和塔塔爾,兵敗於錫安的心頭之恨。
熊熊烈火之中,文德總算想明白了這一層。她雙腿發軟,無力地跪在地上,右手握著拳頭,不斷捶著地,手背上都是鮮血。
輸了......
這一次,自己徹徹底底的輸了......
文禮不捨地看著,壓抑不住心裡的滿腔憤恨,還有不甘心,他仰起頭,大聲吼著塔塔爾的名字。
塔塔爾,今日之仇,我獨孤文禮此生永不會忘,必會讓你血債血償......文禮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在內心對天發誓。
強光已經沒有先前那樣多,那樣強烈。看來趙顧是順利抓到了那些,隱藏在四周的北耳彌士兵。
錫安城的火勢,總算控制住了。趙顧抓到人,立刻趕了回來,等火全都滅了後,向文德稟報,清點損失。
根據趙顧的陳述,有一萬以上的軍匹被燒死,錫安大營內,除了僅剩的幾處偏遠營帳,其餘的重大建設幾乎全毀,可說是損失慘重。所幸,人員方面,並沒有太大的死傷,只有千名的軍士死於此次大火,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有千名......文德表情漠然,她認真聽著趙顧的稟報,原本沒什麼變化的神情,在聽見趙顧說到這句話時,皺了眉頭。
自己的一個失誤,一個不察,就讓這麼多的將士,失去了寶貴的生命。他們的家人,在得知死訊後,又該如何得哭泣。
文德見慣戰場上的死傷,過去總以為自己已經看透生死,面對手下將士的死亡,她不會想這麼多。
但是這次,在為了這些身亡的人們哭泣的人中,有著琉璃,有著文禮,也有著她自己。
琉璃......想到她,文德的心,有如被好幾個技巧純熟的屠夫,用著他們手中磨得鋒利無比的砍刀,如庖丁解牛一般,一片一片地切下她心頭上的肉。
琉璃是這樣信任自己,對自己可以替她從塔塔爾的手中,救回母親,深信不疑。
文德沒有臉面再見到她,也沒有臉面再見文禮,或是再見到任何人。她把自己關在錫安城的小房內,足不出戶,不吃不喝,什麼人都不見。
獨孤文德,六歲被立為太子,十八歲登基,在她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遭逢過這麼大的失敗。再高的自尊和自傲,都付之於無形,這次文德付出的,是連她自己,都還無法承受的慘痛代價。
文德把自己一關就是十多天,無論趙顧和文禮在門外說了什麼,喊了什麼,文德都沒有回應。
文禮看在眼裡,焦急的很。
文德此刻的心情,文禮再明白不過,他心裡的悲痛並不亞於她。但文德是一國之君,她身上背負著大魏的百姓,她豈能因為一次的失敗就喪志,這樣消沉下去。
文禮沒辦法了,把文德的情況,全都寫在信上,派人交給了宮裡的姑母。
錫安大火,出了這樣大的事,軍報自然是立刻就送回了大涼。安康在宮中,好幾日前,就到文德在錫安大敗的消息,向傳令弄清楚事情的經過。
到軍報,她的心本就已經七上八下,現下又接到文禮的信,對文德的反應,安康雖然不意外,但也實在坐不住了。
幾天後,安康的馬車就出現在了錫安。但是,她沒有直接去找文德,而是先去見了琉璃。
琉璃在房裡,和床榻上的母親一起。
“琉璃”
門沒關,安康在門外輕喊一聲,走進房中。
琉璃沒有轉頭,只是等安康走到她身旁的時候,小聲回了一句“長公主”。
琉璃的右邊臉頰,看得出受到嚴重的火紋,滿是皺褶的死皮,完全毀了她原本如花羞月的容貌。安康因為已經從傳令口中知道過程,有了準備,所以臉上沒有驚訝的神色。
琉璃對自己毀去的容貌一點也不在意,只是木然地呆望著床前。
安康移開眼神,看向床榻。
她應該就是陳氏......不會有錯,即使五官被燒得變形,難以辨認,安康還是從她嬌小的身軀和纖細的手腕,認出了她。
只是她看上去,太慘了,安康無法想像,陳氏死前,究竟有多痛。
安康跪在地上,對陳氏行了一個大禮。
“娘她,最後笑了。”
琉璃好幾天沒吃東西,她的聲音裡一點氣力也沒有,她看著安康對陳氏跪下行禮的背影,氣絲般地說道。
安康沒回她,還是跪在地上,閉著眼,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唸著祝禱之詞。
“長公主,為什麼娘會笑,被火那樣燒著,應該很痛吧......” 琉璃的語調,聽不出絲毫的高低起伏,經過這幾日,她已經連哭都不哭了。
安康唸完了祝禱之詞,又磕了一個頭,才起身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