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氏,立於大魏,巍峨不摇三百多馀年,赫赫历史,可祠堂却只是个不起眼的石房,位在宫里的幽静处,不见堂皇或是奢靡。祠堂的四周,除了专门的侍卫来回巡守,几乎杳无人声,灯火不兴。
月,顶头而挂,续卿看了看时辰,戌时已过,还是不见文德走出。她将设於两侧,厚重的木门轻推了开,悄然走进。
堂内,烛火摇曳,光影浮动。文德一个人跪在牌位之前,凝神沉思。
续卿看着自己心中所念之人,转身,掩上了门。
“文德,” 她抒口气,轻声唤道。
续卿的脚步,还有呼唤,淡语轻飘,文德听见了,可她仍是朝着先祖,没有将头回过。
文德的背影,续卿自她身後看上去,是有如千金万担般的沉重。
过去,她的双肩之上,背负的是身为大魏皇帝的重责大任,可如今,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层,是文德对於江山传承,对於太子的养教之责。
或许是因为烦躁不安,文德礼衣上的系带,还有头上戴着的冠冕,都解了开。连她梳着的长发,也放了下来。
续卿什麽也没说,走到她的身旁,默默跪下。
“朕会处死尹思衍,你别怪朕。” 文德头也没回,一双眼睛盯着桌案上的先祖牌位,喃喃说道。
“尹思衍,数次对皇上不敬,咎由自取,任凭皇上发落。” 续卿同样看着眼前,轻声回道。
这一回,尹氏触怒天威,续卿只求父亲能够安享晚年,至於其他,她已不多作奢想。
“另外,朕想过几日便让朝宣去到锡安,让赵承带着,”
太子,着实是个难题,不过文德似已有了想法,她若有所思,还在思酌,“他的年岁,正是成长之际,要是待在宫里,整天对着朕,指不定还要与朕起冲突,”
关於朝宣,文德想了很多。他毕竟是男儿,又有志於沙场,文德觉得,还是应该尽早让他去北边看看,增长历练。
“还有,朕不想他整日对着你。” 话说到了续卿身上,文德喉咙一哽,“朕觉得,怕是不好。” 不知怎麽说下去,只好简洁道。
朝宣是用什麽态度,在看待续卿,文德不愿再多想。
是也好,不是也罢,文德只想赶紧将朝宣送出宫中,才是能够消解自己心里疑虑,唯一的方法。
“恩” 续卿对於文德要如何处置朝宣,没有一点意见,也不在意。
“你的父亲......” 丞相尹国公,齐家不严,尹氏後辈惹出这麽些的祸事,这条罪,文德不能不治。
可尹国公之於大魏,功高厥伟,该如何罚,文德还没有定论,她琢磨着,是该如何,才能得当。
“该如何,便如何。” 续卿在旁,双掌合十,“皇上切勿因为臣妾,而对尹氏有丝毫的怜悯。” 她的口吻,是少见的坚定。
朝堂之上,仗着自家的权势,公然违逆皇上。文德要是受制於父亲,为了自己,不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日後将如何立於百官之前,领着大魏。
“朕,也是这样想。” 皇后既然明白事理,文德也不需多说,点了点头。
尹氏,还剩下一个人,尚未发落。
“臣妾的族人犯上忤逆,臣妾失德,无以自居为后,应亦一同领罚。” 续卿对着独孤氏的列祖列宗,向文德开口领罪。
“朕没想罚你,” 文德的双眼,映着堂内的烛火,曳曳生辉,“就减半年的俸禄,另外在这半年,没有朕的允准,不许出皇后殿。”
“如何?” 文德终於转过头,问了问她。
减俸,加上禁足,对宗族之中,出了叛乱之罪而言,这样的处置,根本不能算是个罚。续卿明白,这是文德对自己的偏袒,是她的刻意维护。
她伸手,脱去了头上的发簪。
清发落下,示以领罪。
“臣妾,谢皇上大恩。” 她平静道。
御前脱簪,文德看着,这是形同於自己废后,她才会有的表示。
续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是觉得自己居皇后之位,这样的罚,太轻。
“你要朕废你?” 文德问,她侧过身,认真看到了续卿,
“朕今日,是众叛亲离,” 对着自己的皇后,文德压抑着的情绪,再无法忍,也无须再忍,
“臣子不要朕,太子也不要朕,难道连你,也不要朕?”
在续卿眼前,毫无遮掩,崩溃的,是一个皇帝的自尊,是文德对自己,无法言喻的失望。
“今日之事,原就是因长公主和皇上而起,” 续卿语气淡然,落着的长发,不戴装饰,在静谧的祠堂中,反倒衬托出她内心沉静,
“说到底,还是臣妾的不是。” 烛火的红光,映不进她的双眼,她看着文德,如她的人,温婉柔情,不拖泥带水。
堂中,除了牌位,并无多馀的置物。几句人声,纵使低沉,可回音还是有如朝暮之时,敲响的大堂之钟。
鸣鸣之声,回荡於幽暗细狭的石房内,,即便不仔细倾听,一字一句,仍是清晰可闻。
有些话,缠结於三人之间,太多年。
续卿的心跳着,可她看着文德的双眼,仍是深不见底,宛若在一个无风无雨的夜,置身於偌大的水塘中,一丝波澜不兴。
这个后位,自尹思衍闹腾时起,续卿便想过,自己是再坐不住。
“你不要朕,” 文德重复道,“选在了今日,朕的生辰,你说你要朕废了你。”
虽是跪着,但文德的身子向後退了些,她回看着续卿,眼中浮现的是不解,还有愤怒,以及难过。
“那日,内官来禀,” 续卿的声音,不似她的目光镇定,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振了振自己,继续说道,
“说您已把自己,给了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