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衡一向到教学楼底下的花坛里去背几段英语,然后再去跑圈。后来他总会想,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本不是信命的人,可年纪越大回过头来越发现这玩意的玄妙。那天正巧有个人,也跑到花坛里去踢腿。陈纪衡不由皱皱眉头,像只被人侵犯了领地的猫,厌烦却又无可奈何,索性绕过教学楼,来到后院。
这里很偏僻,除非阻止学生绕楼长跑,否则一般不会有人来。五六株大叶杨长得没心没肺,叶片反射着朝阳的光。
陈纪衡正在低声地背诵新学的英语课文,忽然听到头顶上一声响。他微惊地抬起头,见一个人攀在高高的大杨树上,正往二楼的窗户里钻。
陈纪衡没出声,他这人宁定得很,事情没弄清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先动。这是陈父多次训练之后的结果,陈父说:有定力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所以说孙建军从树上摔下来跟陈纪衡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自己失误。他掂量着从树枝到窗户的距离,觉得怎么着也能跳过去。事实证明,他太高估自己的身手了。那一跃确实让双手扒到了窗沿,可也仅限于此。紧接着他就觉得身子直往下出溜,手指头那点劲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孙建军“哎哎哎哎”连叫了几声,终于滑落。幸好低一点的大树杈给他做了个缓冲,不至于摔个七荤八素,也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痛苦哎呦半天没爬起来。
陈纪衡认出来,对方竟是孙建军,惊讶之余又觉得好笑,走过去一伸手:“你没事吧?”
孙建军斜睨他一眼:“我靠你怎么在这儿啊。哎呦哎呦……”他翘起屁股揉半天,“他妈的疼死我了,快,帮我一把。”
陈纪衡把他拉起来,帮他拍拍身上的土,瞧他那件衣服污渍太多,忍不住用力拍了几下。孙建军忙拦他:“行行,差不多行了,衣服拍坏了你赔我啊?”
“你上树干什么?”
“趴窗户呗,你刚才没看见吗?”孙建军一副明摆着的神情。
陈纪衡往上瞅了瞅:“那是……老师办公室吧?”
“对啦。”孙建军笑嘻嘻地道,“早告诉过你我要去偷卷纸,唉——今天运气不好。”孙建军摊开手掌,蹭破了点皮。把伤口放到嘴边舔了舔,又往脏衣服上蹭了蹭, “算了,明天再来,反正下星期才考试呢。”
陈纪衡认真地道:“爬树很危险。”
“危险个屌啊。”孙建军不太在乎地骂一句,“也就你这样的不敢,这也叫事?哎呀说了你也不懂。”眨巴眨巴眼睛,“你干什么来了?”
“晨练。”陈纪衡推推眼镜。
“每天?”
“嗯。”
孙建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即大笑起来,总结一句:“真缺心眼。好好练吧傻小子,我先走一步。”他拱拱手,跟书上写的大侠似的。走几几步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说:“喂,警告你……”
“回去不许胡说八道。”陈纪衡打断他的话,“是不?”
孙建军嘿嘿笑起来,点着陈纪衡:“行,你小子行,撒有那拉。”
陈纪衡跑步回家的时候还想着孙建军,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爬树?再去偷卷纸?偷到没有?在陈纪衡十八岁的生命中,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顺理成章的。他从没去留心过孙建军这样的人,这些老师们嘴里的“差等生”,他们和自己就好像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平行,却没有交集。
可经过捅数学老师自行车胎的那一件事,陈纪衡忽然注意到了他们,像是天界魔界中间撕开了一道缝。
那天晚上放学时,陈纪衡特地早早下楼,守在自行车棚。后来他看犯罪心理学,说犯罪嫌疑人都会回到现场去,默不出声地察看周围人对事故的反应,从而满足自己变态的心里欲望。
陈纪衡想,说得太对了。
当年陈纪衡就在自行车棚那里晃来晃去,一直到老师下班。数学老师找到自己的车子,解锁,刚骑上就发现不对劲,下车后才发现问题所在,气得面容扭曲,碍着教师的身份不能破口大骂,但语言也绝对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陈纪衡远远在树后瞧着,面容诡异。
他忽然感谢起孙建军来,如果没有那人,恐怕自己品尝不到这种报复的快感。
平行,也可以有交集,前提是——扭曲。
早饭依旧吃得沉闷。
陈母昨晚是夜班,还没回家;陈父工厂里有急事,扒拉两口粥,行色匆匆地走了;兄妹两个吃完早饭,陈纪衡去洗碗,陈馨负责擦桌子清扫地面。陈母有很严重的洁癖,红漆的地面光可鉴人,连个脚印都没有。仿佛这里是个空屋子,留着给鬼住。
早自习、卷纸、练习、晨读、上课;英语课、语文课、数学课、物理课、化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