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充耳不闻,拉着黄易明去坐下听风琴,在教堂里的唱诗班吟哦着悠长的曲调,阳光从高高的五彩格子窗上斑斓洒下,歌声在风中迤逦远去。黄易明偏了头去看沈宣,沈宣阖着眼,歪着头听少女们清亮的歌唱,唇间微微的合声着最后的哈利路亚,阳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刹那间仿佛映得整个人都透明了。其实他怎么会不熟悉教堂上空飞过白鸽的翅膀、唱诗班少女脸上的微笑和飞扬的裙裾、拉斐尔手下丰润的圣母怀抱着襁褓中的耶稣?那一届远渡重洋回归国土的老留学生骨子里都是浪漫的,他们像四十年代的那些人一样拥有时代最后的信仰。七十年代后期,旧的思想体系被摧毁了,新的思想体系还没有建立,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后的坚持留守在原地的群体。
沈宣察觉到黄易明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重复:“we still young and free.”
“其实我真的比你大很多,”沈宣接着解释,“不仅仅是生理上——孩子,我和你不是一代人,我这里,”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老派了,你不一样。你前边的路比我宽阔,比我长。”
黄易明反问:“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
“我怎么和你走下去?”
黄易明激动的问:“您怎么和唐飞走下去的?”
“那不一样,”沈宣安静的回答,“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能要什么能得到什么——虽然真的很可厌——但是至少他知道,而你不知道。你以为我能给你一世安稳,其实我老了,我爱过了唐飞,以后我能给的所有爱都是打了折扣的了。”
他伸手去在黄易明的侧脸上拍了拍:“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很不喜欢你,你年轻、自负、骄傲而受不得伤害,而我狂妄、固执、完全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现在想想看其实那个时候是我害了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一件事……”
沈宣俯身去盯着黄易明的眼睛,一字一句、直入人心。
“——如果一个人给你的是打了折扣的爱,你千万不能要,……那不值得你要。”
黄易明哽咽着说:“我们只是相遇得太晚……”
沈宣猝然站起身。
他头也不回的向教堂门口走去,步伐匆匆,仓促仿佛逃离。
……我们只是相遇得太晚。
如果是十七年前,年轻张扬的沈宣遇上的是这样一个黄易明,那么唐飞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就会直接出局。
但是现在不是了,沈宣在心里说,我已经老了,我接受不起另一个人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现在的你不会落得当年的我那样一个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