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北戎一事,她知道的又是哪一层?
祝鸠仰视着他,纵使丹凤狭长眼也教她睁成颗滚圆的杏桃,鸦羽似的睫毛不敢轻阖,要他给个答案。
那模样实在教人爱怜。她面庞不丰满,但颜色莹润,日光能浇透她似的,光亮通灵。
迟叙意忍不住调侃,好教她放松些:“若华家小姐肯以身相许,倒未尝不可。”实则,迟叙意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请求。她洞悉时局,冲着方才谋面的令仪郡主而来,敌意深至此。他思索,也无法寻出其中到底有什么滔天的怨尤。
她行事作为,像和华家是脱离开来的。小女儿,掌上明珠,万事不问,可以理解,他也曾体会。只是哪家女儿,像她这般……他一时不能用言语概述她。
而听见这话中的某个词时,面前的女子面庞竟骤然变得惨败,剔透之感也瞬间消散,好似一尊寻常白瓷,颜色平平无奇。
迟叙意心里有一惊,正想自己是否玩笑开得太过。他面对寻常的女孩子时候,行事并不乖僻离奇。只是她着实爱娇动人,教人忍不住想戏弄。
下一刻,面前的女孩子就掀去了外衣轻纱,手移至胸前,麻利地解开胸前下裙系带绕的结。
心里暗道不好,面上也惯例没显出讶异。迟叙意提住她轻跷间就要滑落的裙,揽住系带,轻柔地替她绕了系带,打回双耳结。
她明明没准备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就会系活结,穿脱都快。
她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迟叙意不禁怀疑。
年岁太小了。依凭他记忆,她甫满十五岁。只是,迟叙意在面对其他未出阁的女子时,不曾有过这感觉。
迟叙意替她理好衣衫,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掀起帘子半角,向外低语吩咐了几句话。马车又悠悠地行了起来,只是步调慢了许多。
“臣女不明白国公大人的意思。”祝鸠声音打着颤,不敢看他,像是要自喉咙溢出泪水样难堪。但面上并显露半分,没甚么特殊感情,和声音孤立。
“是我言语过失。”,迟叙意诚心歉意,但对她疑虑脱不开,严肃道:“你可知道方才你在做什么?”
“臣女明白。”
真和他犟上了,从不计较自称的人,一下将“臣女”同“我”分得清楚明白。迟叙意又问:“你是否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的全部。”祝鸠低声说道,勉强教面前的人能听清。难堪似的,仍避开他视线,坐得僵直,任凭颠簸也不动一分。
忽又补一句:“只是我太有诚意,平白惹笑话。”不再不管人能否听见了。
迟叙意好似不在意一般挂着常有的微笑,像个纵容小辈闹脾气的大家主。祝鸠的步摇歪了,约莫是在撞上他肩膀时才乱的。先前未注意,只是现看她仪容有一丝散乱不端都觉得荒唐走板。想伸手去扶,只是步摇主人有感知似的轻轻偏过头,避过去。
迟叙意也不强求,静看她坐态。
像强迫周身软骨肉立起样的僵直,不复以往板正自傲。明明端坐起,却像于罅隙里蜷着,倦怠从她周身不加敛地漫出。
迟叙意心里轻叹一声。
不知何时,车马停了下来。迟叙意伸手接了个物什进来,不甚熟练地打开,拿起绒扑沾了少量铅粉往祝鸠额上泛红处敷。
祝鸠身体顷息更僵硬,转而又松泛得厉害,懒得立住,任他动作,只是忘了思考他动作为何。
“你家婢子已急得要回府唤人来寻了。”,迟叙意将粉盒垫在她右手手帕,顿一顿,将她打算好,“你自此处下去,两步路就能寻到她。”
祝鸠是故意躲开月下和一干用人来的。
替祝鸠掀起帘,要她走。这时,她姿态才复以往竹一样地不折傲立。方才只是她的片刻歇息。
祝鸠不行礼,也不看他,懒倦地空口感谢:“劳大人心。”,只是又凉凉自嘲一句,“臣女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罢了。”
祝鸠心一横,下了车。
迟叙意一时失笑,噎住似的没声。她气着了,且在他面前颇为明显表现出来。只是,她气甚么?
他竟真能做柳下惠、秦昭君那样的人物。
本来是想再看看他的。但怕他脸上表露让她更失意的神色,就自缩做一团,不敢再看。
其实她气她自己。
咬咬牙,决心要再看一眼,祈求有裂隙能在迟叙意的外壳上出现。最好,他也在看她。
只是,等到祝鸠回头,燕颔蓝已了无踪迹。
不远处穿来焦急的声音,月下低声又急切地叫了一声小姐,忙从人群中飞奔过来。
月下急得要哭,气得跺脚,但声音不敢张扬:“小姐,可算找着你。是我不好,这样都能跟丢了你。”
祝鸠忙安抚道:“没大碍的。”
见月下要哭出来,祝鸠连忙设法安慰她。祝鸠托着粉盒,教月下瞧:“我方去了不常去的铺子,买了盒铅粉,你瞧如何?”
祝鸠神情可爱,月下一时被引开注意力,转而去看那粉盒,细品量起来,嘟囔着似是不错。
祝鸠看着空了的掌心,掀开帕子,见到本恢复无暇的掌心又泛出血痕来。
她打量着手帕,嫌绞丝太薄,多叠几层也不够。
看来得换种别的厚料子。祝鸠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