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砰然关闭,空旷的房间里只有面对面的两个人,气氛却粘稠而凝固,像裹着密不透风的一大团黏土,沉甸甸地往下坠着。
“你会后悔的,”杀青说,“为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里奥的目光毫不闪避地直视他,“该后悔的是你,为之前所犯的所有罪行。”他伸手,从发际线开始,一点一点地剥开薄如蝉翼的面具边缘。
直到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容貌在他眼中彻底现了行,他仍然维持着屏息凝视的状态,仿佛全然忘记了呼吸——
这是一张纯正的亚裔血统的脸,有着乌黑的瞳仁、浅麦色的皮肤与挺拔端正的五官,单从轮廓上说是一种线条柔和的俊秀,但锋芒毕露的眼神与眉宇间的疏冷锐气,却将那股先天的柔和打磨成一柄野性十足的利刃,仿佛随时准备着出鞘伤人。
——这的确该是杀青的脸。里奥释然而又有些恍惚地想,可为什么,总觉得这么眼熟……如果肤色再白皙些、表情再温和些、眼神再柔软些……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分明是李毕青的脸!
他在始料未及的震撼与极大的恐慌中僵硬了好几秒,忽然又想通了其中的窍门,一种被悍然冒犯的强烈愤怒席卷全身——
“这是你戴的第二张面具?用的是他的长相!”里奥咬着牙厉声道,“你怎么能用他的脸!你明明知道他多么单纯善良,跟你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故意冒用他的脸来杀人,存心要将他拖进腥风血雨中!杀青,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心胸狭隘、手段恶毒!”
“他,单纯善良;我,狭隘恶毒。”杀青的嘴角抿出两条晦暗扭曲的纹路,“说得太好了,探员,请继续。”
里奥脸色铁青地想要撕去这张刺痛他的面孔,不停抠挖的指尖在对方额际留下道道血痕,但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找不到面具的边缘,耳廓、下颌,他四下摸索,这张面具就像长在对方脸上一样牢不可破……
细长蜿蜒的血流从杀青的额角淌下,拐过他目不交睫的眼睛继续滑落,酷似眼角的一道猩红泪痕。杀青慢慢笑起来,讥诮、冷隽,恶意十足,“这不是面具,这就是我的脸,否则怎么能保证跟你朝夕相对而不被发觉呢——让你失望了,探员,对此我深表遗憾。”
里奥怔怔看他,仿佛在消化话中深意。一个可怕的猜测从他的心底浮现,但他像要把寒冬的暴风骤雪拒之门外一样,拒绝接受这个越发明朗的事实。他异常强烈地想把事态的走向导回正途,压制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这是巧合!”他疾声厉色地说,比起反驳对方,更像说服自己,“世上这么多人,总有些长相相似……也许你和他有着不为人知的血缘关系……”
“别自欺欺人了,探员。”杀青残酷地戳破他的愿望,“如果我跟他是两个人,就不会知道我们讨论的第一本书是《床前的低语声》、为你做的第一道菜是鱼香茄子煲、第一次被你骂得狗血淋头是因为三个傻逼抢劫犯、第一次同床共枕是在度假中的小镇旅馆、第一次接吻是因为你发病后神志不清——噢,溺水后的人工呼吸算不算?”
他每说一句,里奥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惨无人色。
“这不可能……”黑发探员竭力镇定着天翻地覆的情绪,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揪住对方的衣襟,狠狠推到墙上,“你跟他,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他是茉莉的男朋友,三个月前刚来美国,我查过护照,各种证件,都是真实的……李毕青,他不可能是杀青!”
另一个男人忍着双肩撞击墙壁的疼痛,露出讽刺的笑容,漆黑眼睛像星光湮灭的夜空,照不进一点儿光线。他用一种仿佛朋友间调侃的语调,说出了一句令里奥彻底绝望的话语:“亲爱的,有没有人提醒过你,守时是一种好习惯,尤其是要去机场接人的时候?”
里奥如遇雷殛。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从一开始,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出了岔子,如同一列开错轨道的火车,一路朝着断头路奔驰,而他却始终不自知……
无数记忆碎片从脑海深处翻卷上来,从最开端的那一片开始,争先恐后地拼凑在一起,一副蓄谋已久、盘根错节的巨大拼图因此渐渐成型……
(“我的、亲爱的、弟弟,别告诉我你忘了去机场接我的男朋友。飞机十点半降落,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几点?”
“我当然没忘。现在离接机的时间还有——”他抬腕看了看,尴尬地答:“50分钟之前……”)
——他到达机场时,比预定时间整整晚了一小时零五十分,这段时间足够杀青将真正的李毕青调包,而后扮成对方的模样,在候机厅里装睡等待自己。
“出现在我面前的李毕青,根本不是真正的李毕青……”黑发探员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