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信中越来越直白,聂太太是那样恨着母亲,她用孝心拿捏着母亲,逼着她答应回到徽州侍奉病重的婆母,可在母亲准备动身的时候,祖母病逝。
其后大太太给聂太太出主意,让她每日假借关心给母亲煮银耳汤,其实是避子汤,以致母亲多年不孕。
可能是母亲察觉到了什么,避子汤失效,经多方调养,三十岁的时候,母亲才怀上了她,她先天孱弱,其时父亲生意做大,请来无数名医,才保住她的性命。
母亲生下她后,聂太太说幸亏又是姑娘,大太太则更加贪婪,让聂太太帮着成全乔松过继一事,又答应聂太太,事成之后将金二母女扫地出门,二人在信中多次描述,金音母女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惨状。
从聂太太心中安慰大太太的话来看,大太太常在信中痛骂大伯父窝囊废没出息,说他一味退缩连累妻儿,说他无缘无故冷淡自己,他总是护着金二,怀疑他是不是也喜欢上了金二。
她们还商量乔松与素华的婚事,聂太太说已经在杭城为乔松相中三家千金,单等着大太太去挑,大太太说乔松其志甚坚,大老爷又向着儿子,最后二人商量,不如答应亲事,就当家中多一个丫头,以成亲为条件,逼着乔松前往杭城,让素华空守白头。
乔柏看得直咬牙,看到最后扔下书信,两手抱了头痛苦说道:“我知道她不好,可没想到,会这样坏。”
乔容唤一声二哥哥,歉疚说道:“我不该让你看到这些。”
他抬头看着她,眼中滑动着泪光,他死命忍着,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你知道我为何拦着乔桐回家吗?我不是为了专心读书,是因为这个家,我呆不下去。”
乔容不敢说话,他激愤说道:“大哥性情淡泊,只愿做一名学堂里的先生,母亲却逼着他学做生意,巴望着他过继,三弟性情跳脱,志在行伍,母亲却逼着他读书盼着他做官光耀门楣,她掌控着他们逼迫着他们,将他们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
“二哥呢?大伯母希望二哥做什么?”乔容小心翼翼问道。
他的笑容里添几丝苦涩:“生我的时候,母亲期盼是个女儿,一瞧又是个儿子,十分不喜,她对我从无期望,也无管束,许多时候,当我不存在。”
“二哥自己想做什么?”乔容带着似的问道。
“科举做官吧,离开家,离开徽州,离开父母。”他仰起脸望着窗外的青天,“可如今大哥下落不明,父亲中风病倒,我离不开了。父亲此生不易,年少时爱读书,可年幼丧父,家中穷困供养不起,二叔父去杭城做伙计,他一心侍奉祖母膝下,守着几亩薄田度日,亲事上高不成低不就,迟迟没有成亲,后来二叔父生意有了起色,祖母拿出所有银子去母亲娘家求亲,外祖母家贪图银子,终于点了头。可母亲并非父亲心中属意的女子,孝顺的父亲竭力反抗,可架不住祖母以死相逼,成亲后父亲尽力去做一个好丈夫,母亲初始仰慕崇拜着父亲,二人恩爱了几年,直到三姐姐满月,她跟着父亲去了一趟杭城。
她眼界大开,羡慕二叔父家缠万贯,嫉妒二婶娘美貌聪慧,更嫉妒二叔父对她的知心与宠爱,回到徽州后,她开始张扬炫耀,以各种借口向二叔父讨要银两,她起居靡奢侈,怂恿着父亲抛头露面去做官,盘算着让大哥过继,父亲与她矛盾日深越走越远,待她只剩了表面客气。没有人懂得父亲,他隐忍敛,生怕树大招风,这样的父亲,我尊敬他,却也可怜他,可怜他形单影只,不能像二叔父那样得一知己,而这样的母亲,我会奉养她,却无法尊敬她。”
乔容默然听着,目光越过窗户看向绣楼,绣楼上的美人靠边坐着一人,那背影瞧上去有几分落寞凄楚。
乔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咬牙说道:“就让她在绣楼上颐养天年,再不用害人害己,也算是给她最好的归宿。”
乔容叹口气:“二哥哥,大伯母如此,我心里有些不自在。”
虽然大太太罪有应得,可想到她是大伯父的妻子,是大哥二哥与三弟的母亲,乔容心中却难以完全痛快,莫名其妙得有些不舒服。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四妹妹大可不必有任何不自在。我也会说服乔桐……”话说得虽狠,语声却哽咽了,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慌忙低下头去掩饰。
乔容起身走到窗前,背对他站着,假装没看到他的眼泪,声音柔和说道:“二哥哥且安心求学,我知道大嫂子的心结,一定会让她好起来,这个家有大嫂子操持,二哥哥可放心?”
“我自然放心。”乔柏深吸一口气,“长嫂如母,大嫂进门后,我方知道何为关怀。大嫂就拜托给四妹妹,四妹妹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乔容心中一松,乔柏的话让她完全释然,她想着那些信,心中咬牙道,既是你亲手修的樊笼,你自己住进去,岂不正是善恶因果。
“二哥,咱们瞧瞧嫂子去吧。”乔容说着话跨出门槛,再也不想回头去看这间满是奢靡贪婪的屋子。
乔柏和乔桐呆了两日,耐不住乔容催促,无奈回了学堂。
乔容去里老家道了谢,探望过病中的闻太太,顺便提及慈觉寺的慧真师太,闻太太在病榻上说起听到的传言,里老重重拍一下桌子:“这样的贼尼,早该查办。”
回到乔家像模像样得操持家事,并没有任何吃力,闲下来就给素华读书,一遍一遍读乔松送给她的那些书,又去大伯父书房中拿来乔松写的家信,一字一句念给素华。
她念的时候,素华就安静听着,她念完了,素华看着她笑,笑着问她:“你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