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炎脸上扫过一丝笑意,“平常心?”
子真和尚应声:“这是你和太子的较量,也是你和你的较量。”
方才一瞬还仿佛守得云开见月明找到了光亮,现下被一语说穿,阿炎又陷入沉默。
他潜入宫中被沈尽欢救下的那一次,是接到密旨面圣。
十五年未谋面的父亲在他离开时交给了他一道圣旨,他以为又是刺探他国军情的密诏,却没想到拿到的是赐婚圣旨,大意是将来某天,适合的时机,皇长子邵焱归朝,迎娶尚书三女沈尽欢。
黄纸锦帛上明晃晃写的“尚书三女沈尽欢”几个大字,风一样席卷了他全身上下的神经。
他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未来因为这道圣旨又是什么样的局面,只知丰宁门一见,他本可以皇令脱身,却在发觉沈尽欢跟在身后时甘愿被禁军打伤包围。
隔着遮帽对视那一眼,还有那晚的亲密接触……阿炎其实心慌的不行,一边忍着剧痛一边手足无措,最后借着月光看着沈尽欢靠在床边安然入睡的样子,心里的念头升了起来就再没下去。
他的生命里忽然有了一束光,有了一个特殊意义的人。
而后入少府被她医治,看她和从前出落的大不一样甚感欣慰,又见她在宫中处处谨慎行事,动辄被太子刁难的模样不心酸,却做不了什么。
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对她表露什么,这也是他的无奈。
他和太子的较量。
他和自己的较量。
阿炎自言:“太子......我一直在想,我的出生是不是就是让圣上用来巩固江山......巩固未来天子。”
子真一笑:“谁都不是为何谁而活,江山、皇位、权柄都是一场空,一场空啊。”
“既来之则安之。”
阿炎心中一动,挣扎爬起来走到子真和尚对面瞄了一眼棋盘上的死局。
“怎么?看出玄机了?”子真和尚道。
阿炎不语,执起一粒白子落下,破了死局。
子真叹道:“妙极。”
阿炎直起身,袍子一撩头也不回穿好鞋走进夜色中。
月光替少年照明了一段来时路,也仅仅是来时路。
帝京,九龙殿
乌孙族挑衅西域都护府一事,让满朝官员炸了锅。
事发突然燕帝暂且也没应对的法子,这早朝开了一个时辰也没商议出一个结果。
左右官吏上谏的跪着争论,没上谏的站着争论,都护府的一张折子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王师黑着脸跪在那儿。半刻之前,中书令和礼部侍郎联名上奏让他梁侯府带兵北上镇压。
乌孙与北燕相安无事一百年,今朝挑衅要是压制不住,便要引起战火,这时候是招安还是发兵最为关键。
尚书台为首的主张起兵镇压,梁侯府为首的则主张招安。
沈丹青知道这回定又是一阵口舌相争,又道:“陛下,北燕有雄兵百万,南有定远中有梁侯,那乌孙换了年轻君王难气盛,臣以为大可一招制敌让乌孙从此称臣。”
王师道,“乌孙近年来出了不少英雄,短短三年并了西南夷部,疆土括了三倍不止,要是发兵制敌还需多方刺探,怎么能有你说的那般轻巧。”
燕帝皱眉:“王侯还是觉得......招安?”
“圣上英明,臣以为先招安再度势。”王师拜道。
“兵部已将乌孙左援切断,右有匈奴随时汇报动向,乌孙起不了苗头,臣附议尚书令大人!”慕垣墉道。
身后百官唏嘘,难怪一向不主张动兵的尚书台这回硬气了许多,乌孙本是雍州北上一个小小部族,发展壮大全倚靠中原,乌孙的老君王颇有野心,几次三番想要吞匈奴为已地,但匈奴的靠山是北燕,便将目光投在了冀州北上的西南夷部。
西南夷部地大物博,不用北燕接济自身也能发展,但兵力不足为一大劣势,乌孙老君王抓住了这点大肆强壮西部势力,短短三年就蚕食了西南夷部。
但乌孙夺取地盘并非正途,西南夷部内部仍有不少旧臣想找机会拥护西南王复辟,故而乌孙这个时候挑衅西域都护府并不是明智之举。
左右衡量,部分想招安的大臣又纷纷倒向尚书台。
沈丹青神色凝重道:“如若依侯爷所言,我朝派节度使招安乌孙,是共享物资还是结上姻亲?那乌孙新王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刚吞并西南夷部不足半年就挑衅都护府,又怎么会甘心俯首称臣。”
“你怎知西南夷部未有英勇投靠乌孙,夷部从前投诚安分并未细划界限,现在北燕上头撇去都护府直接和他们接壤,乌孙培育西部势力非一朝一夕,能吞并西南夷部绝不可小觑。”王师阴沉着脸道。
“王侯爷多年不带兵打仗是不敢了吗?”大司农谷粱双手一拱,笑眯眯道。
王师剜了他一眼。
“臣不怕死,还请圣上明鉴!”
“不怕死。”
燕帝回味这三个字,朝堂安静下来,似乎已经知道皇帝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