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一门心思地鼓捣着自个儿手里的活儿,全然没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他好几声。后来还是旁边工位的孟晓昆耳尖地先注意到了动静,撂下手头的活儿,挪到他耳边大声喊了句:“有电话找!”
贺远反应了得有好几秒才停下手里的活儿,摘了手套往车间门口走。他很是纳闷,心说算上自个儿,他家里统共也才他和他妈两口人。他妈那人除非是天塌了,否则绝不会在他上班的时候添乱。那还会有谁居然知道他没歇班,大礼拜天的往厂里打电话找他?
等回办公室接了电话,贺远瞬时就明白了。准是刚才过来喊师父的人在车间里转悠了一圈没找着人——反正不是自个儿家的事儿,谁也不乐意费那个闲心满厂区找人——干脆就图省事儿把他给叫来了。
电话那头乱糟糟的,说话声也时断时续,贺远连蒙带猜地听了半天才算大致弄明白,原来是师父的娘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头约莫是想告诉师父一声下班了先别急着回家,直接去医院。他起先想跟对方说待会儿见着人了定会给转告一声,可话到嘴边又一寻思,还是决定去把师父给叫过来,免得回头电话一撂,自己万一学舌没学清楚,兴许本来没多严重的事儿师父再瞎琢磨,到时候更着急上火。
周松民这会儿正在厂礼堂上技术培训课。贺远从后门溜进去的时候,前方的小舞台上聚了有十多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烈,压根没人留意到有旁人钻进来了。他只远远扫了一眼就把师父从人堆儿里给挑了出来,悄么声走过去,伸手在师父背后捅了一下。
周松民正满心满脑扑在图纸上,被这下捅得难免一个激灵,立马回过头张望,却见自个儿徒弟正跟眼前,不由诧异道:“远子?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未及贺远开口解释,一道清亮的声音却先传了过来:“周师傅,有什么问题吗?”
贺远下意循声望了过去,随后整个人便愣住了——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未见过这样气质温润又美好的人——倘若对方不是同为男人的话,他恐怕要以为自己一见钟情了。
“真抱歉啊苏老师,我过去说两句话。”周松民回身跟年轻男人解释了一句,又转回来把徒弟拉到稍远的地方,低声问道,“远子,你来有事儿?”
贺远终于回了些神,却也只瞧见师父的嘴开开合合动了几下,说了什么是根本未入耳,当下只觉脸颊发烫,脑子也跟着有些发懵,险些忘了自己究竟是来干嘛的。
“呃……那个……对,师父,师娘打电话过来找您,说是奶奶摔了一跤,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闹不清楚,您还是赶紧去接下电话吧。”
“摔着了?”周松民一听这话脸色立马跟着变了。
“您赶紧过去吧,听听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好端端怎么摔着了?”周松民又嘀咕了一句,心里头多少有点发慌。他赶紧走回去两步跟苏老师交代了几句,随后全然没顾得上还傻站在一旁的徒弟,径直往礼堂门口去了。
此刻仍被大伙儿围在当间儿的苏老师,低头看了眼手表,稍作考虑之后发话道:“这样吧,我们大家都先休息一下,等周师傅回来了再继续。”
众人闻言四下散开,各自找座位休息去了。余下贺远呆在原地,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正犹豫着,苏老师主动走了过来,伸手跟他打了句招呼:“你好,你是周师傅的徒弟吧?”
贺远眼神直直地盯着面前白.皙瘦长的手指,愣了好几秒才恍然反应过来,赶忙也伸过手,待刚触到对方指尖,又尴尬地停住了——虽说平常在车间干活儿的时候都会戴手套,可难免还是会沾上油污——他摊了摊手掌,咧着嘴角挤出一个略带窘意的笑:“我这手……不大干净,别给你碰脏了。”
对方并未接话,只轻笑了一声便径自握上了贺远的手,依旧是那副含笑的腔调自我介绍道:“苏倾奕,倾听的倾,奕代的奕。”
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凉意,贺远被这一握弄得差点呼吸不稳,磕磕巴巴地点头回了句:“贺……贺远,遥远的远。”
互报家门过后,苏倾奕先松开了手,面上果真未见丝毫嫌弃之色,连看都没看一眼手上蹭到的油渍,只笑着说:“周师傅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师父那是抬举我了……”
说话间,贺远只抬眸与苏倾奕对视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视线——他是头一回觉得一个男人长的好看,好看到甚至有些不敢再看,心下莫名一片慌乱,便只好目不斜视地盯着两脚跟前那一小片洋灰地,不再言语。
不过他这副好似姑娘家赧然不自在的模样倒是把苏倾奕给逗笑了。他委实很久没有遇见过想要主动攀谈的人了,见对方不好意思说话,干脆主动挑起了话头:“看你年纪不大,刚参加工作?”
“也不是刚参加,一年半都多了。”回话的人仍旧是那副低头垂眼的模样,跟挨了训的学生似的。
“那还挺不容易的。”苏倾奕先前只听周松民夸过几回这个徒弟,说他脑子转得快,什么活儿都一点就通,带起来不费劲儿,至于他本人的具体情况倒是不甚了解。不过现下听了贺远的话,再合上周松民曾顺口提过的那句“远子那孩子不上大学可惜了了”,他大略可以猜到些对方的家庭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