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杨佑到底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他没有和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心路历程,只是抱着敖宸哭了一场。
敖宸陪在他身边,没有问他的痛苦挣扎,紧紧的怀抱代表了一切。
杨佑将下巴放在敖宸的肩膀上,“你走吧,我叫人进来沐浴。”
敖宸的指尖在他后颈画着圈,喃喃道:“我陪你?”
杨佑淡淡说道:“随你。”
杨佑刚才的惨叫已经惊动了不少人,却没人敢进来打扰。
他们都知道,这是杨佑给予自己唯一的一次放肆,能够自由地释放压抑的情感。
杨佑披着衣服起床,浑身酸软无力,被敖宸扶着去开门,瑞芳带着侍女们守在门外。
“王爷……”少女们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期盼。
杨佑看到一双双眼睛将希望都投向了他。
他瘦弱的脸上突然盛放出灿烂的笑意,碎发遮住他深黑的眼,只能看到上扬的唇角,“没事了,叫人过来伺候我沐浴吧。”
瑞芳听得出他声音带着嘶哑,并没有当回事。
杨佑坐在浴桶中,遣退了丫鬟,拿着一张毛巾擦过脖颈和胸膛。敖宸很细心,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分的痕迹,只有在衣服遮住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些红痕。
敖宸怕他出事,一直站在一旁看杨佑沐浴,杨佑清理身上,在敖宸的视线下总有些不自在。
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敖宸咳了一声,背过身去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清洗那么仔细,现在你看到的人形并不是我的本体,只是我的神魂幻化的对象,是一种灵体状态,留下的东西都会化作灵气,消散或者被人吸。并不会留在你体内。”
“嗯。”杨佑的脸更红了。
他擦着身上,水声不时响动,看着敖宸挺拔的背影说道:“我之前说的,都作数。”
杨佑慢慢从浴桶中站起来,擦干身体后坐到床上。
敖宸拿过干毛巾,替他挽好湿发细细擦拭,“我知道了。”
杨佑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受,只是淡淡笑道,“若是早知道会有今日,倒不如一早就答应了你。”
敖宸揉着他的太阳穴,杨佑将身体都靠在他怀里,“没有今天,你怎么会答应我呢?时也,命也。”
杨佑握住敖宸的手,放到胸口,贴着跳动的心脏,“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敖宸淡然道,“杨佑,你好好想一想。一开始,你说自己想要支持四皇子,让他当皇帝,然后劝说杨仕放了我。对吗?”
杨佑点点头,那是自己的最初设想,让自己不用面对残酷的争斗而保全,同时解救敖宸。
“可是杨仕回京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敖宸摸着他的鬓角,“你不仅没有和他合作,反而在与他虚与委蛇,暗中使绊子。不是吗?”
杨佑下意识地辩解道:“那是因为他一进京就拿我当挡箭牌,我这才……”
“嘘!”敖宸按住了他的唇,“还要狡辩吗?即便是一开始没有合作的心思,想想后来你做的事,你可曾有半分想起过自己想支持四皇子的初衷?你有没有将太常寺的人介绍给他,有没有将自己所得知的情报全数告知?”
杨佑回头看着敖宸,用力之大,脖子几乎扭伤,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有什么不同。
敖宸莞尔,继续说道:“你明白了吗?”
“你看着皇子们互相争斗,难道没有在享受着暗中观虎斗的快乐?你看着太常寺众人为你出谋划策,难道不享受支配别人的快感?承认吧杨佑,权力让人快乐,仅仅是追求它的道路就会让人沉迷不已。”
如果是原来抱着一颗圣人之心的杨佑,出于对自己君子模样的维护,他一定会出言反驳敖宸。这样美好的一个梦,是他在深宫里唯一的美好。
是,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躲过了若干的灾祸,可是因为他的冷眼旁观和所谓的洁身自好造成的悲剧呢?
他从来不主动,不主动地争抢,亦不主动地挽救。
他心里明白得一清二楚,所以只能不断地欺骗自己,杨佑和别人不同,别人都是俗人,杨佑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俗人,可是他的内心却向往着非凡的境地,所以他和那些俗人不一样,他没有错。
杨佑是一个无辜的人,是宫里最干净的人。
能骗谁呢?
他装出来的纨绔外表骗过了所有人,伪装起来的圣人内心骗过了自己。
只是这一层层的伪装,逐渐被权力撕下。
在这场围绕着至高权力的斗争中,他和他所鄙夷的人们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肮脏,无非是手段的区别而已。
这是他们的与生俱来的罪过,从他们将自己的手足至亲看做不死不休的敌人那一刻起,这种罪行就将伴随他们一生。
而现在的杨佑看清楚了,看到了圣人伪装下那一个全是污泥的自己。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他就是淤泥。
“杨佑,”敖宸笑着望向他,“承认吧,在这场游戏里,你是天生的玩家。想要牢牢盘踞在那个位置,你就得有一颗王者之心,你当然可以不残忍,也可以保有温情。唯一的一点是,你要承认自己的野心,以及你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
谁的人生没有欲望?
他终于看到了内心深处的欲望,就算是渴求权力那又怎么样?
“不要抗拒它,因为那就是你最本质的欲求。”
杨佑的内心发生了一场地震,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重塑,他点点头,把侧脸伏在敖宸胸口,闻着他熟悉的气味,“我怎么觉得,你比陆善见还像个神棍?”
敖宸揽着他的肩膀,伸手去揪他的耳朵,“这说明,那牛鼻子功夫还不到家。”
杨佑忽然笑了,“人家是和尚,不是道士,成天牛鼻子牛鼻子。”
敖宸哼了一声,摸着他的脸问道:“现在好了?”
杨佑垂着眼睫想了一会,说道:“没好,不过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