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喂我喝了三碗稀粥加一个包子, 终于稳住了我这条老命。大侄子岑蛮听闻他家五叔饿晕了, 慌忙跑来问候, 顺便把已经舔了一口的糖球塞进我嘴里。我搂着侄子, 心情好了许多。我朝未来的希望让晋升成长辈的我体会了一下被孝顺的感觉, 对这人世间忽然又有了些许的期待。
我决定再多活一阵子,最好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让一群侄子、侄女围着我, 到时候大侄子也有了儿子, 我就成了皇爷爷,守着一群奶娃娃, 享天伦之乐。
重拾动力的我拍着床榻要看折子。陆久安却好生相劝道:“殿下, 您还是歇歇吧。丞相大人在御书房帮您看折子呢,耽误不了朝政。”
“大胆!放肆!”我差点把侄子当成皮球给扔了出去:“没有本王的同意, 他怎敢擅自批阅奏折!”
陆久安诧异:“殿下。您不是经常跟丞相大人一起...”
“那是以前!”钟伯琛把我气成这样, 我怎可能轻易放过他:“把他给我叉过来!”
我把岑蛮放出屋去玩, 盘坐在床榻上趾高气扬地等徐长治叉钟伯琛过来。等了没几分钟, 钟伯琛倒是来了,不过不是被叉过来的,而是徐长治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给请进来的,瞅徐长治那谄媚的德行, 似是巴不得给他跪地擦擦鞋。
我顿感脸上无光, 我的御用狗腿子突然对别人狗腿了!这可怎么是好!于是我冲徐长治一挥手, 让他赶紧滚蛋。徐长治抬头, 撇撇嘴, 小声嘀咕了句:“殿下, 注意身体...”
徐长治退下后,我继续摆我的官架子,坐在床上翻着白眼不说话。钟伯琛半俯身站在三尺开外,不抬头不做声。我们二人僵持了半天,钟伯琛率先发言:
“小五,我好累啊...”
说完他一倾身子就要栽倒在地。我吓了一跳,一个健步飞过去抱住了他的腰:“你怎么了?你快坐下。”
钟伯琛整个身子压在我身上,待我把他扶到床榻上坐定后,低笑道:“小五最疼我了...”
“你...!”我恼火不已地推搡了钟伯琛一把。他顺势后仰躺在了床上,可怜巴巴地说道:“小五。我去请淮安刘氏一族出面,接着又去调襄平营的兵马回都城,防止太后及其母族逼宫。前后奔波了十多天没合眼...小五,你让我打个盹儿,等会儿再罚我,成不成?”
我心软了。连忙动手脱了他的鞋袜,然后把他的腰带解开让他松快一些:“躺正了好好睡吧。”
“小五也继续休息会儿。折子该批的已经批了。朝中没什么大事。一群老家伙罗里吧嗦的,营中死了匹马都要报一报...”钟伯琛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马上要睡着了。
我将他的腿抬了上去,把他推到床榻里边,解开他的衣服扣子,盖好了被子,又拿过汗巾沾着温水轻轻擦了擦他的鬓角。钟伯琛突然咳嗽了几声,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抬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像有点微微发烫,正想起身给他倒点热水,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拉进了被窝里。
“小五,抱会儿……”钟伯琛紧贴着我的耳朵往里吐气。我恍惚了一瞬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闷闷不乐地说道:“我可还没原谅你呢。只是看你身体不适,不想跟你一般计较罢了。”
“我知道……是我不对。总是惹小五生气……”钟伯琛把胳膊垫在了我的身子底下,双手与我十指交叉:“小五。你别不要我。我勤快着呢……”
“我宁可你笨一点,懒一点,没有这么多心机,不敢如此铤而走险。”我心情复杂,唯有叹息一声:“母后知道乳娘是假的,倘若她稍微再辩解一会儿,怕是会漏了馅。但我估摸着,那群长辈发觉我不是个傻子后,心里也动摇了许多。毕竟跟跋扈嚣张的母后比起来,我这个摄政王还算安稳。”
“小五最好了……”钟伯琛跟说梦话一样,哼哼唧唧地夸了我一句。
我却没感觉出自己哪里好了。家事国事跟一团乱麻似的掺和在了一起,我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哪边都没管明白。
“小五别担心,我会帮你处理好……”钟伯琛说完这句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有些惊讶,他一向不打呼噜的,睡着跟醒着时一样,沉静寡言。每每看见他那恬淡宁和的睡颜,便觉得人间繁华如尘土,只想与其相拥入梦。梦里一树幽花世外姿,依依水浅月斜时。
看来他是真的累了。我将他的手攥紧了一些,用极轻声音说道:“你不要总是想着为我解决一切。你应该与我“共同解决一切”。伯琛,我对你,可能有些苛刻了。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欺我,弃我,唯独你不可以。你懂吗?我上辈子欠你的,用这条命还你吧……”
“小五。我们好好活着,别说还命这种话。我害怕。”钟伯琛这货可能是在装睡,又或许是被我这么一句话给吓神了。他用整个身子把我团得紧紧的,仿佛是抱着松子的松鼠:“小五。你太虚弱了……不,是我没照顾好你。每次你受伤,昏迷,生病的时候,我都怕得要命。我不止一次地想,把你推上皇位,真的是对的吗?我好想看见你君临天下,又怕你太辛苦。通往皇位的路充满了割舍,孤寂,明争暗斗以及穷凶极恶。小五过于重情和单纯,怕是会心力交瘁。”
“皇位什么的,顺其自然就好。”我故作轻松地勾起嘴角:“我可以一辈子做个摄政王。等时机成熟就把皇位扔给岑蛮。与其君临天下,不如找个海岛种田养花,天天跟你腻歪着舒服。”
“……小五,你越这么想,我越觉得自己很残忍……”钟伯琛揉了揉我的脑门:“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逼着你去接管这国家。有的时候,我真想跟你私奔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钟伯琛这句话,到底戳中了我的软肋。我也想就这么临阵脱逃,然而我做不到。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舍弃这个朝廷。我这条命是白得的,我活过来是为了弥补过错,而不是跟他隐居山林的。所以说,能跟他在一起已经是上天对我的怜悯。我这罪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有什么委屈都得憋着,谁让我曾经是个叛国的混账?
我转身面向他,心里忽然敞亮了许多:“你知道我委屈就好。不过这世上,又有谁是轻松的呢?高位者忧思权势,贫苦者哀叹饥寒。不管我是不是皇子,我都不想看见秋送新鸿哀破国,昼行饥虎齧空林。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坐在皇位上,而为了当你我老去时,可以平和安宁地厮守在一起,无人打扰,问心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