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久没见过母后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 万一她听说要亡国了, 或者祁国内乱影响到了六弟, 会不会跳起来掐死我。我该怎么躲, 秦王绕柱式躲法管用吗?
然而等我真正地站在了她面前时,我顿时明白自己的顾虑全是多余的。
她确实要死了。
母后半躺在摇椅上, 虚弱得不成样子。若不是眼睛轮了一周, 我甚至以为她已经断气了。她整个人瘦得如同一段干枯的老树,脸色黄中透黑, 好像还添了很多的褐斑。满脸的褶皱, 发丝枯槁,当年的美貌荡然无存, 似是已至耄耋。
原来疾病会把人祸害成这个样子吗?我心里突然不是个滋味, 甚至开始怀念起当初那个高高在上, 风光无限的她。我受惯了她嚣张跋扈的样子, 如今她突然变得死气沉沉,让我有些不适应。
“岑越……”母后看了我一眼,又把视线挪向了堆满了香灰的香炉:“哀家要死了。想见见睿儿……”
“对不起……”我仓促地低下头:“祁国内乱了……六弟这时够呛能平安回来……”
“那就算了吧……”母后出乎意料地平和。又沉默了片刻,母后忽然正了正身子, 向我招了一下手:“耳朵。”
我怔了一下, 旋即探身向前把脑袋递了过去。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跟母后挨得这么近, 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粉味。母后用轻不可辨的声音说道:“顾家这两年, 囤了不少粮。本想着, 给睿儿留着当本钱……但是现在也用不上了。我让人把粮食运过来, 应该快到了……你拿去解燃眉之急……”
我不可置信,傻乎乎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母后漠然地看着我,低声道:“岑越,睿儿寄来了信,说纯熙公主有了身孕。”
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咧嘴笑了出来:“我又要有侄子了?!”
母后也淡淡地笑了,旋即又垂下了眼帘:“祁国国君病重,快不行了。所以想赶在死之前,帮他最疼爱的女儿扫清危险。睿儿说,祁国国君跟纯熙承诺,会拼死压下谋逆的大皇子。岑越,哀家觉得,不能输给亲家公。他能挺住,哀家也能挺住。岑越,你再努力一下,哀家还是想见见孙子……”
“好……好……”我木讷地点着头,又慌忙补了一句:“您可一定得挺住……”
母后突然咳嗽了起来,剧烈到令我胆怯。我手忙脚乱地帮她倒了杯水,母后却推开了,将手伸进衣领里,艰难地摘下了随身携带的玉佩递给了我:“哀家尽量……倘若哀家不争气了,你把这个给纯熙公主……当初哀家一再反对她跟睿儿的婚事,连件像样的物件都没给她……这是先帝爷给哀家的,哀家贴身戴到现在……”
母后话说至一半,又开始咳嗽。我攥着玉佩束手无策,想给她顺顺后背又怕弄巧成拙。母后蹙眉冲我一挥手,示意让我走。我见母后着实难受,只得告退。
刚走出慈康宫,徐长治快步跑来禀报道:“殿下,顾家人拖了三万担粮食来,您看?”
“传令下去,即刻将粮食送至东北边关。”我略微抖擞神,将母后给我的玉佩随手揣进袖子里。
三万担,听上去虽多,但其实只勉强够东北军撑上一阵子。缺粮的不单单是东北,还有魏叔以及西北军。几日后,苏澈又来了回信,说阿兰桑已经把粮饷准备好了,准备夜间突围入关。魏叔在关内接应,此举风险虽大,但已经是最后的办法。
我与兵部尚书商量了许久后,同意了这个提议。我在嘉明殿里等星星盼月亮地等喜讯传回。一连将近两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似乎是风平浪静。华光殿已经不用去了,因为早朝没必要上了。所剩寥寥无几的大臣们跟我一起缩在御书房中静候佳音。
然而我等来等去,却等了来披头散发,浑身是伤的苏澈,骑着一匹老马,跌跌撞撞地跑入了皇宫,跪在我面前满目晦暗:“殿下……粮,运进来了……但是……但是……”
群臣惶恐,大气不敢喘地站在我身后。我深吸了一口气,让陆久安先去找上官夏来。苏澈扯着我的裤腿儿带着哭腔说道:“魏将军在运粮途中,遭遇突厥主力,为抢粮饷,殊死一战……身负重伤后,又逢突厥攻城。魏将军……以身殉国了。”
“什么?”我觉得我肯定是听错了,又或者是大白天里睡着了,做了个噩梦。魏叔怎么会死呢?他那样勇猛的人,怎么会死呢?再者,突厥的主力在东北,怎么会突然调转了方向?
苏澈告诉我,早在半个月前,突厥人就悄悄把兵力从东北一点点瞒天过海地调转至了北部。如今北三关将领全部战死,北方军群龙无首一退再退,折损近半。突厥已经长驱直入杀到了旌州。东部被打到了安山,截断了东北军的支援。西北军路途遥远支援不及,又逢伏击被堵在了路上。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却没有心思听,只让上官夏把苏澈的伤势处理好,兀自慢慢地坐回椅子。
魏叔死了?他死了?
啊,对啊。上辈子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个时候走的。那时的形势跟现在如出一辙。终究都是要亡国了
“殿下。丞相大人的信……还是让您迁都。”吏部尚书手指颤抖着把信从袖子里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