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的朱红色大门,魏国公府的牌匾赫然挂在高处,苍劲古淳的大字,彰显凌厉在上气势,令常人望而却步。
可此刻,大门两旁的石狮正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台阶之下的一对母子,似在恼怒对方的冒犯。
贺惜朝抿着唇望着面前大门上静止不动的兽环,忍不住挪了挪膝盖,想要缓解那股刺疼感。可一旦停止挪动,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麻疼顺着膝盖骨往上爬。
他龇了龇牙,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了声音。
“惜朝,是不是疼得厉害?”身旁的妇人眼里露出浓浓的心疼来,挪着膝盖贴近他,伸手小心地扶住儿子的身体。
贺惜朝的身体在颤,哪怕他有着成年人的心智,可如今他不过六岁的年纪,今日一早跪到现在,这么长时间,米水未进,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他其实真想放弃,很想喊疼,可是当看到最娇弱的母亲眼中那份坚持时,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轻轻地摇了摇头,后来又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想要母亲宽心,“还好”。
然而就这两个字让李月婵瞬间泪如雨下,她一把抱住儿子,哽咽低喃着:“惜朝,是娘没用,娘没办法,娘对不住你……可再忍忍可好?你爹走了,我们没退路了,实在没退路了……”
贺惜朝听着李月婵凄然无助的哭泣声,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伸手回抱着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娘,您已经尽力了,我不疼,就是麻了些,还能再坚持一会儿。您别哭,再哭,爹爹在天有灵也得跟着伤心,怪儿子没照顾好您。”
儿子过分贴心的话语,让李月婵心中酸楚,提起亡夫,更加伤心难过。若是平时,她定要哭上一个时辰,然而看着眉宇间隐忍疼痛的儿子,终于了眼泪。
“快了,门应该快开了。”李月婵放开儿子,看着面前冰冷冷的魏国公府大门,她自言自语道,“我不信贺家会这么狠心,就算不认我,也不能不认贺家的子嗣呀!”
对,魏国公姓贺,乃是贺惜朝的祖父。
然而为何好端端地闹这一出,贺惜朝表示也很无奈。
上辈子的贺惜朝是个孤儿,从小到大,哪怕他最后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大城市中立足,有了一份常人不及的体面,也是孤独一个。他内心深处最羡慕的还是那些受着父母疼爱,在美满家庭中幸福成长的普通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执念感动了上天,当他出了意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被一个喜极而泣,状若疯癫的古装男子抱在怀里,对着床上虚弱困倦的女子不住感谢,当爹了。
此情此景,贺惜朝除了蹬脚划手,还能吐个高兴的泡泡。
这辈子有爹有娘,爹娘又恩爱非常,哪怕在古代,他也觉得浸泡在幸福海洋里。
感谢老天爷!给您磕三个响头。
可这个高兴劲一直持续到六岁,就在半年前,勤劳善良的爹突发急症,撇下他们孤儿寡母撒手人寰。
贺家并非富裕之家,他爹有些学问,在一家书院里教书,入进项在当里百姓之中还算不错,可架不住他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小姐出身。
贺惜朝没出生前,李月婵平日里在家就是书画写字、弹琴弄诗打发时间,为此买了一个丫鬟负责日常扫洒,雇了一个烧饭婆子一日三餐,贺惜朝出生后,就他这么好带的娃还请了个乳娘。
衣食住行加上雇银花销,根本攒不下什么钱。
可就是这样,他爹还觉得对不起他娘,有时候偷偷对着故作天真的幼子感慨自己没本事,让他娘一个从小被服侍长大的小姐跟着他吃苦受累。
到这里,贺惜朝以为他爹跟他娘是一出穷书生引诱大家闺秀私奔的故事。
只是好在,穷书生没有将小姐骗到手后变脸,依旧竭尽全力让她不受生活困苦,而小姐也并不后悔,每日无忧无虑,脸上带笑,瞧着丈夫的神情满满的甜蜜孺慕。
有他爹在的时候,他娘从来没为生计操心过,所以在贺爹乍然离世之后,他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整日浑浑噩噩,哭哭啼啼,没说一句话就以泪洗面,贺惜朝怎么劝都劝不好。
六岁的孩子于是只能担起重任来,辞了烧饭婆子,省下一笔雇银,乳母幸好在他能说话的时候就退了,还有一个丫鬟春香,跪在地上死活不肯离去。
贺惜朝想想李月婵也不是个能做家务跑腿的,春香还算机灵,也花销不了多少,便留下了。
然而就算节省开支,本就没什么积蓄的家里依旧艰难起来,李月婵无法指望,而贺惜朝就算有再多的发家致富的点子,在六岁的身体里也施展不开,唯有春香……可也赚不上银子。
两个月之后,家中揭不开锅了。
这个时候,李月婵才恍然惊觉,可不事生产的她除了愁眉不展,哀叹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正在贺惜朝准备卖家当时,突然李月婵下定决心要带他上京寻亲!
寻亲,哪儿来的亲?
直到这个时候,贺惜朝才知道他娘的确是个小姐,可却是四品侍郎家中庶女,而他爹才真的背景雄厚,乃是当今国丈魏国公的第三子,真正的豪门少爷!
贺惜朝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简直是懵了。
有着这样牛逼的背景,为何他爹会混的这么惨,而且私奔做什么?
卖了房子和家什,三人凑齐了上京的车马,一路颠簸辗转了三个月,才终于进了京。
李月婵是李侍郎家中庶女,当初那样不体面地私奔,李家厌恶她丢人现眼实属正常,她有自知之明,也没打算向娘家求助,直接给魏国公府送了消息。
本以为不看僧面看佛面,魏国公府不认她这个私相奔走的儿媳,也该认贺钰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