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帝看着底下拟上来的一长串封赏名单, 心情不错。
不过待看到一个名字,便眯起了眼睛。
吏部尚书瞧着心下便提了起来, 以为帝王有什么不满意,正琢磨着询问,便听到天乾帝说:“先搁着吧,容朕想想。”
可今晚便是庆功宴呀!
不过瞧着帝王为难,吏部尚书也不好多问, 便躬身应下:“是。”
待他一走, 天乾帝便从御案后走下来,眉间微皱, 却是有些犹豫。
黄公公小小地瞄了一眼那份名单, 瞧着被圈出来的人,心下了然了。
此处没人,天乾帝在殿中踱步了两下,便道:“黄吉,你说贺惜朝该如何封赏?太子婚事已定, 可他若在京城, 怕是不妥吧?”
他还记得萧弘那要死要活的模样, 若是再放这两人在一起,萧弘就是死心了也能重新燃起来,只要贺惜朝稍稍使点手段, 迟早生事端。
他不放心啊!
既然断了, 就得断干净。
赐不了死罪, 总得打发得远远的吧?
黄公公虽是一介宦官, 可常年出入宫闱朝堂,这眼光也是极毒辣。
他很清楚凭贺惜朝如今的成就和才能,何须外放吃苦,只需蹲在翰林院,熬个几年就能青云直上了。
然而可惜就可惜在此,得了储君的情,就惹了帝王忌惮。
他冷眼瞧着,别看太子平时护人护地紧,可也霸道的很,这事儿估摸着还是萧弘先去招惹的人,否则贺惜朝是傻了拿着前程去勾引主君?
可思忖地再明白,在天家父子面前,对错起因已经不重要了。
他笑着说:“皇上,贺学士能力出众,到哪儿,什么职位想必都难不倒他,凭他的才能,定然得心应手。然而年纪小,终究心性不稳,历练历练,瞧瞧人情世故也挺好,是皇上看重他呢!”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天乾帝还是惜才的。天下才能出众者众多,然而如贺惜朝这般却是独一无二。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的事,天乾帝甚至有将他提早送进内阁的打算。
谢阁老也有这个意思。
不过再怎么惜才,也不能跟萧弘相比,耽误太子,就是他的罪。
“你说的对,就是这地方还有职缺得好好想想,否则弘儿那里闹腾。”
萧弘没让帝王动手,自己斩断情丝,不就是希望他爹别为难贺惜朝吗?
所以哪怕不能在一起,那也是心尖上的人,苦了,累了,病了,或是有个万一,说不定还得怪到他爹头上来。
天乾帝觉得皇帝做到他这份上也是天下头一个了。
黄公公讪笑道:“皇上一片苦心,太子殿下定然明白的。”
“那就往江南富硕之地去吧,就别回来了,正好江州……”然而皇帝还没说完,却见到一个小太监垂头匆匆进来禀告道:“皇上,太子宾客贺惜朝求见。”
“贺惜朝。”天乾帝眯起眼睛,这个时候来?
他露出玩味的表情:“宣。”
贺惜朝随着内侍再次走进清正殿,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脸上是一派淡然之色,抬手之间一股名士之风。
他掀起衣袍,双膝轻轻落下,附身一拜:“臣贺惜朝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天乾帝坐在预案之后,一双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一年未见,气质稳卓,风姿依旧。
但从容貌和才情来说,确实举世无双,萧弘的眼光很不错。
“谢皇上。”贺惜朝缓缓起身之后,垂头敛目。
只听到帝王问道:“你这个时候请见,是有要事启奏?”
“回皇上,是,也不是。”
天乾帝微微皱眉:“何解?”
贺惜朝抬手一叩:“皇上,臣随太子殿下北上,虽从未对阵杀敌,可蒙殿下赏识,管后勤之要务。臣自诩兢兢业业,一应军备物资妥善安排,让将士们杀敌在前,无后顾之忧,全军上下有目共睹,此次大军封赏,想必应有微臣一份吧?”
闻言天乾帝微微一愣,惊奇地看着他:“你是来讨赏的?”
贺惜朝谦逊地欠了欠身,却微微一笑,坦然道:“正是。”
此言一出,别说是帝王,就是黄公公也是一脸古怪。
有功封赏理所应当,可天子恩泽,受着便是,何来臣子讨赏一说?
也太大胆了吧!
若是仗着太子情分,也太狂妄了些,可贺惜朝也不是这样的人呀?
黄公公皱了皱眉,目光瞧瞧地瞥了一眼天乾帝,只听到一声冷哼。
“你想要什么赏赐?”帝王的神情不悦,脸色微沉,却是动怒的前兆。
然而反观贺惜朝,却是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呈于面前:“皇上,臣恳求赐臣以四品官职,鸿胪寺卿。”
四品官已经是朝中的重臣了,贺惜朝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虽有着从三品的太子宾客,可那是虚职,不算什么,但是鸿胪寺卿可是真正的实权之官!
“可真会开口,不怕闪了舌头?”天乾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很冷,口吻更是危险。
黄公公垂着头,屏息听着,可心里却有些着急,他想不明白向来剔透的贺惜朝为何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难道真不怕皇上杀了他吗?
这回太子也保不住啊!
但是贺惜朝的淡定从容令人意外,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帝王动了杀意,只是将手里的奏折往上抬了抬,跪下来举过了头顶,朗声道:“皇上,臣自知年少冲动,行事有差,皇上饶臣一命已是格外开恩。微臣感激涕零,然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有一颗愿为大齐,为皇上,为太子殿下尽忠之心可燃可烧。鸿胪寺卿是臣思虑多日,不得不求的职位,恳求皇上宽容一观,再行定罪。”
贺惜朝谦卑之语让天乾帝那已经出鞘的杀意了回去,他思忖片刻,便对黄公公抬了抬下巴。
后者下了台阶,轻声走到贺惜朝的面前,取走了那份折子,呈到了御前。
静悄悄的清正殿,只有天乾帝时不时的折子翻阅声。
黄公公看着贺惜朝跪得直挺挺的脊背,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贺惜朝垂下手,放在身侧,目光直视着地面青砖,心中波澜不惊。
时间慢慢地过去,当膝盖微微刺痛的时候,便传来一声折子被搁在桌上。
“平身吧。”帝王的声音虽已经冷酷,然而语调却已经缓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