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的太子乃是一位极接地气的储君, 不着调的作风不仅在朝堂上很有名气,就是在民间也是如此, 常常作为京城百姓饭后茶闲的谈资。
或许连萧弘本人都不知道, 百姓们对他这位太子其实很有好感。
无他,哪怕他做的再荒唐,令朝中大臣再头疼,弹劾的折子跟雪花一样,也不会伤害百姓一丝一毫, 那些只有上流豪门才懂得礼仪规矩百姓们是不会苛求的。
相反,他南下治水惩治奸佞, 北上抗敌保卫国家, 广开边贸富裕国库……这一件件才是百姓真正看在眼里, 记在心上。
喜欢男人这种事……除了惊讶,好像也没别的。
再说喜欢的还是那位文曲星下凡啊,似乎只能说太子殿下的眼光还挺好!
茶馆酒楼的说书先生又有新故事, 百姓们在无聊的生活中终于找到了新的乐子, 一个个津津乐道。
然而百姓们无所谓,可另一个阶层却几乎跳起脚来!
贺惜朝如今可是士林的楷模, 他的一言一行, 他的行事准则被多少读书人奉为圭臬, 有多少人是他的拥护者,准备跟随着他的脚步他的事迹进入官场。
以贺惜朝的声望和名誉, 萧弘这么做, 简直是在折辱他。
学成文武艺, 售于帝王家,为国鞠躬尽瘁自是万死不辞,可不代表就连尊严身体都一起出卖!
贺惜朝为了太子付出了那么多,如今还被困在匈奴,率军救他回来是应该,而太子居然公然在垂涎他,简直岂有此理!
他们压根不信萧弘出自一片真心,哪怕真有,已娶太子妃,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又何必说出来,是个人干的事儿?
将来贺惜朝回来,又该如何面对萧弘,面对文武百官,面对天下悠悠众口,那是他们前路光明的灯盏,是指引的方向啊!
萧弘若真心爱护,恪守君臣之道不好吗?
而贺惜朝,他前程似锦,眼看就能位极人臣,一切的理想抱负都即将实现,如灼灼闪耀如天上星辰,怎么会成为佞幸之流,跟储君搞在一起?
所以一定是萧弘一厢情愿!
这简直像捅了马蜂窝了。
于是对萧弘抗议的声音瞬间就起来,几大书院顿时群情激动,坚决维护他们心中的如月光般纯洁的小贺大人。
读书人的战斗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各种言辞激烈的檄文一日之内就能来几大篇,在各大书院之中流转,有的随着弹劾折子一同到了御前,要求天乾帝给个说法。
哪怕几位阁老已经三缄其口,约束下方,但依旧焦头烂额。
天乾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本本弹劾的折子,冷冷一笑,很想把萧弘的狗头给敲爆!
烂摊子,果然是烂摊子。
“让这混账东西自己去想办法,不然这辈子也别想见到贺惜朝!”帝王的咆哮在清正殿里响起。
此刻,萧弘跟宣灵正面对面地坐在书房里,彼此摊开一张纸,手里的笔蘸饱了墨,似乎要写什么。
然而他俩互相看了好几眼,也没一个人动笔。
宣灵忍不住问:“你想写什么?”
“陈情表。”
宣灵顿时睁了睁眼睛,觉得自个儿幻听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萧弘看到宣灵满脸不信的样子,不满道,“谁让那群书生骂我骂得那么难听,我得掏出真心给他们看看!我想写一篇情真意切的文章来,让他们知道我对惜朝的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钟情不二,感动死他们!”
闻言宣灵抽了抽嘴角,然后说了一声:“哦……”
“……”萧弘觉得他在里面听出了鄙视的声音。
他抬起笔落下几个黑点,写下两个字,然后卡住了。
眉毛打结了半晌,最终他还是将这张纸揉成卷卷,丢尽了箩筐,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发呆。
宣灵就这么看着他,凉飕飕地问:“怎么不写了?”
肚里半瓶墨水,跟文采从来不搭边,文章困难户的萧弘艰难地抹了一把脸道:“我再酝酿酝酿。”
宣灵顿时冷嗤了一声,表示不屑。
萧弘听了不太高兴,便抬起头来,一看,对面也是一片空白呢,那笔都悬了好久,也没见这姑娘落下。
“你呢,你要写什么?”他反问道。
宣灵说:“皇上一直没同意咱俩和离,我得催一催,这次我一定要摆脱太子妃的身份,出兵匈奴,为国征战!”
所以这位要写的是出师表。
“那你怎么还不写?”萧弘纳闷道。
闻言宣灵顿时冷下了脸,神情有些纠结。
文武全才乃是很高的赞誉,一般够得上两样的绝对是未来的朝廷栋梁。
显然,这两位都不是。
偏科偏得分外严重。
陈情表好写,然而一篇情真意切的陈情表那得需要文采和功底,当然出师表亦然。
“呵呵。”萧弘眉毛挑了挑,一副五十步你别笑我百步的模样。
宣灵:“……”她有点想揍人。
笑过之后,萧弘又叹了一声:“唉,要是惜朝在就好了,我那些奏折都是他代写的。”
他满腹情谊无从落于纸上,实在惆怅。
而宣灵一般能用武力解决绝对不废话,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有些抓瞎。
“你手下不是有很多书生吗,翰林院最擅长这些,找个过来?”宣灵有些暴躁道。
然而萧弘哀叹道:“我垂涎了他们心目中的小贺大人,一个个早就不认主子了,那些讨伐我的檄文上还有他们的大作哟。”他啧啧两声,“火气那么大,何必呢?”
回头来你们的心中月光还不是栽在我这个棵歪脖子树上。
萧弘一点也不恼怒,反而将来他和贺惜朝神仙眷侣般同进同出,让这帮打鸡血般的文人看到,想想那吃惊的模样他就爽。
现在骂我骂得痛快,将来打脸别太疼哦。
前面的桌子上传来敲击声,只见宣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傻笑什么,想好怎么办了吗?”
萧弘回过神说:“这样吧,咱俩啥水平,一般人都知道,那些文章打死也写不出来,所以就别跟着学了。”
“不写了?”
“不不不,还得写。”萧弘拿着笔杆挠了挠头说,“这次是惜朝不在京,所以矛头全部对准了我,可若是他在,必定少不了人会骂他谄上媚主之类难听的话。我这次要是不封住这些人的嘴,等从匈奴将惜朝接回来,还得来一次,我可舍不得惜朝被这样骂,那样我会打人的。”
这话让宣灵很意外,也颇为认同,于是她说:“所以……”
“你知道我是怎么哄爹的吗?”萧弘忽然问。
你哄爹的本事这全天下说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英明圣武的皇帝陛下到他家太子面前就变得毫无原则,活脱脱一个溺爱儿子的慈父。
这个千古问题,怕是整个京城都在仔细探究,甚至后世面对帝王的诸多皇子怕也得好好学学。
宣灵自然也好奇:“什么?”
“记住七个字:大胆,用心,脸皮厚。”
宣灵:“……”
“试想我爹我都搞定了,还怕一群端方的书生?”萧弘啧啧两声,忽然心有所感,顿时提起笔来,挥斥方遒。
两个时辰之后,萧弘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把笔一扔:“大功告成。”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书房里掌了灯,宣灵就站在他的身边,拿着他写得纸正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