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稍稍回忆起了,在刚刚的那个梦的最开始,在一个吹着和煦秋风的午后,他正坐在一把大遮阳伞下的藤椅里等着他的下午茶,因为刚刚有人告诉他这里有两道甜点做得不错。然后,一名侍者很快为他端上了两个罩着盖子的银盘子,并在离身前恭敬地告诉他,其中一道甜点叫做美妙的悲伤,另一个叫做惨痛的欢愉。
白岩盯着那两个盘子盯了许久,而后他不得不再次唤来了侍者——指着桌上那两个盘子。询问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点的?
“这我又怎么知道呢?”小臂上搭着毛巾的侍者鞠着躬说道,“我只是一个侍者。”白岩有点不高兴了,他决定在餐后一定要向餐厅的经理投诉这里的服务。
“那谁知道?”白岩问道。他满脸的不高兴,尽管躲在伞下的阴影里,仍旧让他觉得燥热无比。他需要他的甜点和一大杯冰水。
“厨师吧?或许。”侍者答道。
“厨师叫什么?叫他来这里!”
“您问他么?这可不好说——”侍者像猫那样眯起了眼睛弯下了腰凑到白岩的耳边悄声说道,“要知道,他可经常变换名字。我就亲眼见过,有人叫他阿兰朵,有人叫他塔耳塔洛斯,对了,还有人叫他阿瑞斯,多了去了。不过,像我这样和他比较熟识的人,都叫他——”
“叫他什么?”白岩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白岩觉得侍者在戏弄他,因为刚刚提到的那些个名字全是出现在神话里,主宰幸运、悲苦和战火纷争和其他什么的神明。
“命运。是的,我叫他命运。”
“听着。我不管他叫什么,阿兰朵也好、塔耳塔洛斯也好,还是什么狗屁命运也好,总之叫他来——我只想知道到底哪份才是我要的甜点!”
“好的,如您所愿,我这就去请厨师过来。不过按照这里的规矩,您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白岩抬起头看着侍者,脸上带着疑惑问道。
“如果天使被拔掉了翅膀削去尊贵的身份扔进了污沼,那他是否有权利选择去爱慕一个能帮他脱身并且体面地活下去的魔鬼?是?还是——不是?”
对,那个梦的结尾就是这样。
白岩被问了一个如此诡异而不着边际的问题。到头来,他终究没能吃上自己的那份甜点。
白岩在思忖着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梦的时候,他的视线滑到了沙发旁的地板上,那里摊开着一本书,就是他在入睡前翻看过的那一本,弥尔顿的长诗《失乐园》,他将读了一半的书从地上捡起来,书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这是位于天界外的荒冥之地,魔鬼撒旦与他的部众们聚集于此,原本尊贵的天使身份,因一次叛变而丧失。现在,他已成为罪与恶的化身,他所处之地,是烈焰冲天的恶魔之殿——潘地曼尼南。”
白岩重新将书合上放到了沙发的扶手上,他本想再继续读上几章的,但他命令自己必须去睡觉了。因为明天可是个大日子——白岩考入星城警校的第一天。这也是刚刚让他克制住自己不去喝一杯的原因。
他将成为一名警校生了,将继而成为一名警员,光是想想就够让白岩兴奋到闭不上眼睛了。
他一遍一遍地设想,父亲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懊恼?愤怒?或者揍他一顿?哦,说起来,白岩从小到大还没有挨过父亲的揍呢,不管他捅了多么大的娄子。
尽管他们父子间从来不谈论生意上的事,他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时间跟他谈论任何事,但白岩知道,父亲的生意是不够光彩的。可是这下子,父亲不得不找他谈谈了——一个毒枭父亲和一个警员儿子——越大的娄子意味着他和父亲之间越长的交谈时间。
白岩这样想着,而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有些兴奋。在这样的紧张和兴奋情绪中,白岩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躺回到沙发上,回到了那个梦中并将它接续了下去。
他如愿吃到了他的下午茶和甜点,就在他鼓足勇气随便掀开了其中一个盘子的银色盖子之后。而刚刚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侍者,此刻却脱掉了身上的马甲挂到椅背上,然后坐到了白岩的桌子对面。
当白岩从他美味的甜点中抬起头,再一次对上那张面孔的一刻,他回忆起了——这个男人,深沉而温柔喊着白岩名字的嗓音,关于他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所有的一切。
男人当着白岩的面微笑着掀开了另一个盘子,这使得白岩好奇地微微探过头去,他突然很想知道在对面那个男人——那个叫展青云的男人——他的盘子的里,盛着的又是一道什么味道的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