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了,厅内的人自然转眼散了个干净,唯有夏开颜俯身在地,不肯起身。
祝舜理去扶他,却看见夏开颜早已泪流满面,平时风流无双,潇洒开朗的夏公子,此时脆弱无助,不堪一击,祝舜理见着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一动。
陶九思扶起夏开颜另外一只胳膊,沉声道:“走!先回去。”
姚望泽也道:“此处是非之地,咱们出宫再说。”
苏清泉:“对,去我家再说。”
几人出了明乐殿,见到依旧跪着的卫负雪,更是心中愤愤不平,差点在殿门口就要发作,陶九思赶忙拦住,让他们先行一步。他独自一人走到卫负雪身边,用温和却坚定的语气说道:“站起来。”
卫负雪抬起头看他,蓦地就面露笑意,似乎方才的惊涛骇浪不过是陶九思的一场梦。
卫负雪轻笑道:“陶先生,他让我想明白再起来,可我想不明白。”
陶九思伸手去拉他,一脸严肃道:“在我心里你说的很对,并没什么可想的。别再跪了,不值得。”
卫负雪笑着站起身,竟还有心思替陶九思整整衣裳,复又轻快道:“先生说我没错,我就没错,谁要跪他。”
陶九思点点头,拉着卫负雪就往外走,他满腹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后者一路都带着罕见的微笑。
卫负雪心里暖洋洋的,被皇上骂又如何,陶九思总是认同他的。
原来雪松只要不屈服于浑身刺骨的白雪,就能傲然过整个寒冬,迎来冰雪消融的春日。
陶九思和卫负雪到了苏府,夏开颜几人已经在正厅和苏文正叙话。
苏文正这段时间身体不大舒服,于是告假了几日,也没去参加今天的接待活动,此时他听几个小辈一说今天发生了什么,立马气得拍案而起,要去书房写奏折,替夏暮平辩解。
恰在此时,陶九思和卫负雪回了苏府。
陶九思一听,拦住父亲,摇头道:“陛下这个人只要打定主意,别人越劝反而越加适得其反,父亲先别冲动。”
夏开颜哭丧着脸,喃喃道:“九思,我该怎么办?”
陶九思开不了口,他知道夏尚书说这话的时候,大概就没想过此事能够善终。而上辈子,夏尚书也确实此时被下了死牢,甚至牵连了不少去求情的大臣。夏开颜也是在这件事后,彻底站在了卫负雪一边。
被东齐逼着双手献上正妻,大概是卫无月此生最不愿回忆起,也怕别人回忆起的往事,然而夏暮平却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说了出来,这显然触了卫无月的逆鳞,想全身而退实在太难。
祝舜理叹气道:“如此看来陛下真是外强中干,这才十分忌讳任何人提起他痛处。”
姚望泽也皱眉道:“陛下气量小,又软弱,说到底不过是色厉内荏,实在难当大任。”
陶九思深深感到无力,他即便是第二次经历这件事,还是找不到办法救夏暮平一命。
“都说邦无道,便要明哲保身,做个逍遥隐士,可夏尚书却选择直谏,这让我很是佩服。夏尚书这样的忠臣,换做别的君主,应当是好好珍惜才对,没想到在咱们大卫却被下了大狱。”卫负雪的语气带了一点蛊惑,陶九思却说不上哪里不对,抬眼看在场几人,有人深思,有人皱眉,似乎卫负雪的话,给他们打开了一扇别有洞天的大门。
夏开颜忽道:“大殿下说的没错,这件事的根源明明就是陛下!”
卫负雪眸中闪过些什么,陶九思来不及捕捉,便已稍纵即逝。
几人接着商量一阵,还是没什么结果,只好先暂时静观其变。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明月殿的宴饮,东齐使团似乎忽然换了画风。
谭不尘坐在卫无月下首,笑的满面春风,虽然脖子上还有一圈狰狞的红印,但他似乎浑不在意,端起酒杯来,遥祝道:“陛下,您真是个有福之人啊!来,谭某敬您一杯!”
卫无月端起杯子,眉头却是一跳,心道这人又玩的什么把戏,喝完杯中酒,好奇道:“不知谭大人何出此言?”
谭不尘放下杯子,悠悠道:“有大殿下这样优秀的孩子,这还没有福气吗?”
卫无月颇有些讪讪,自认这谭不尘实在嘲讽自己。
谭不尘:“不过,陛下最有福气的,恐怕还不在此。”
卫无月望着他,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在心中升起。
谭不尘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酒,随即他又举起杯子,羡慕道:“大殿下在我东齐生活五年,十岁才返回卫国,这五年都是我们先皇管吃管喝,陛下这个父亲可以说什么力都没出啊!不用养育教养,却得了一个好儿子,这还不是大大的福气吗?来!我再敬陛下一杯!”